綠茶,顏色最淺,喝的人最多,因為這是喝這茶的,大都是即將走向關鍵崗位,或者將在敏感位置履職的領導幹部的,綠茶最清,代表著預防教育,是請約談物件來接受廉政教育,增強廉潔自律意識的。
津港市監察委的去年的報告裡就指出過:為了在全面從嚴治黨的新形勢下,針對全市新提拔的幹部、監委新進人員、重要崗位調整人員等,邀請到監委的這“清風茶室”裡,品一品淡綠沁人的“綠茶”。開展一些廉潔學習,重申一些從政規範,進行廉潔自律教育等等。
其實,能喝綠茶的都算是好事。
而紅茶,是針對一些有未被查實的投訴舉報、或者在工作中有苗頭傾向性問題的領導幹部,透過一杯紅茶,一邊談問題、一邊敲警鐘,進行警告教育,同時採取一些輕微處罰的措施等等。
張睿明想了一下,他覺得自己今天很可能就是喝這個,畢竟自己並沒有任何違法違紀行為,也沒有苗頭傾向性問題,雖然還是有點委屈,但考慮在王英雄和廖彩等人的不擇手段的猛攻下,現在只是喝到紅茶,那就還算不錯了。
最後的是苦丁茶,針對一些查實了違紀行為,需要進行誡勉教育和紀律處分的領導幹部,在這裡,就會被奉上一杯苦丁茶,用這種苦澀醒人的茶來警醒品茶人,全面從嚴治黨這不是一句空話,接下來還將有一系列的舉措跟進。總的來說,這算是“清風茶室”裡最嚴重的一種情形,因為在這裡喝苦丁茶的人,基本就等於已經查實了其違紀行為,即將要對其進行處理。
而張睿明,此時擺在他面前的,就是一杯苦丁茶。
王天明把人送到清風茶室後,在走廊上和監察委組長李勤溝通了一下情況,就看都不看張睿明一眼,自顧自走了,留下這位民行科長一個人在屋裡。
過了半響,那監委組長走了進來,在張睿明面前的茶座上坐下,另外還有一名年輕人,坐在門口靠牆的椅子上,開啟記錄本,架勢擺好,即將開始約談。
到了地方,張睿明才有時間好好察看四周的情況來,面前這正牌的監委組長李勤,看起來頗為年輕,估計也就是30來歲左右。聽說去年監委紀委合隸後,從各地反貪局、反瀆局、公安隊伍裡面選調了一大批優秀的年輕幹部來構建這新部門的框架,這樣一來,使得這樣一個新成立的部門匯聚了各地抽上來的新鮮血液,看來這說法不假。
李勤坐定,臉上神色平靜,他背靠椅背,淡淡說道:“張睿明同志,我們是津港市監委的第7紀檢監察室的組長李勤,之前在你們市檢,我已經介紹過自己了,這次請你過來,也是想了解一些情況,請你如實配合。”
張睿明臉色如常的回答道:“好的,我對於組織一定毫無隱瞞,如實陳述,請問李組長想問什麼?”
見面前這檢察官一臉平靜,毫無擔憂的神色,李勤臉上微微詫異,“我們之前接到實名舉報,說你在這次市檢提起公訴的荊沙河汙染案中,有受賄枉法的情況,根據舉報人提供的線索,以及我們查實的證據,我們得到了相當可靠的結論,而這結論也引起了上級領導的高度重視。同時,你也知道,現在這起案子關係很大,影響非常深遠,所以我們今天晚上請你過來,給你機會,想組織說明這筆錢款的來源。”
聽到這,張睿明心裡通亮。果然,王英雄他已經豁出去了,居然冒著把羅齋搭進去的風險,也要把自己弄下來,看來他是一定要想方設法的勝訴,鐵心死保津藥化工IPO了。
“我也是前兩天知道這件事的,起因其實很簡單,因為我在這次荊沙河汙染案裡是最強勢的推動者,而對方津藥化工的董事長王英雄一直試圖從庭外影響我們的工作,在多次對我個人的威逼利誘無果的情況下。他瞄準了我的妻子,他授意手下,透過我妻子的原公司,給付給我妻子高於正常水平的補償金,而這筆錢就是你們查到的那筆所謂的“賄賂款”。而我是在前兩天,被幾名冒充省監委的騙子非法拘禁時,才知道這一切,對此,省檢的紀處長和福市公安局應該都有記錄,你們可以透過他們瞭解情況。”
李勤剛開始還以為面前這檢察官與他平時對付過的腐敗分子一樣,到了監委就老實交代所有案情,可這張睿明,居然還挺嘴硬,說起話來避重就輕,頗有城府,臉上態度也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這讓李勤非常不舒服。
他決定向張睿明施壓,不能讓這身經百戰的檢察官太輕鬆了,起碼要讓他喝不下茶。
“哦,聽張檢這話的意思,之前是完全不知情咯?”
“正是如此。”
李勤似乎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他不動聲色的拿出另一份資料來,張睿明掃了一眼,知道那是一份問話筆錄,但具體是誰的筆錄卻還不得而知,但看對方的神色,李勤此時看起來胸有成竹。
張睿明心裡暗叫不好。
“嗯,張檢能力還是很強啊,在那種局勢下,還能找到重要的直接證據,明明都有能一舉制勝的殺手鐧,不知道為什麼卻沒在庭審中拿出來。”
“你什麼意思?”
無視張睿明的質疑,李勤一邊說,一邊翻開手裡的那份筆錄,他的大背頭梳的一絲不苟,西裝挺拔,可能一直在強勢部門工作的緣由,看起來神情舉止都頗具攻擊性,此時正用挑釁的語氣說道:“我去看了你那次案子的庭審,講實話,確實很精彩,特別是那幾次“罪名突襲”,我相信給了他們被告相當大的壓力,但是,我一直對一點覺得很奇怪:一般來說,這麼重大的環境汙染案子都是“穩”字為主,庭審基本就是走過場,大部分重要事項在庭前就已經定好了。但你們市檢這次提起公訴時,還要在庭審上玩那麼多的花招,難道你們在前期調查中,就沒有掌握什麼直接證據嗎?”
說到這裡時,李勤嘴角扯動了一下,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來,不等張睿明回答,他就自問自答道:“……後來,等我們接到舉報,再透過核實,才發現,原來之前你們的關鍵證據被張檢你給獨吞了,不得不佩服張檢你啊!你可是玩這過河拆橋的高手。而後,張檢你雖然收了錢,但沒撤訴,現在又在庭審上大殺四方,把王英雄他們逼上絕路,是不是又為了坐地起價?要個更好的前程?”
不知道為什麼,張睿明對這與自己年紀差不多大,衣著精潔的監察委組長毫無好感,可能是不喜歡其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也可能是被他身上那種盛氣逼人的態度所刺激,但更多的,卻不是心理上的反感,而是一種警覺,就像獵人在叢林裡追索馴鹿時,卻要時刻警惕老虎的那種警覺感。
此刻,在聽到對方咄咄逼人的攻勢後,張睿明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這人很危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們之前的調查工作,一直都是與西江公安分局、環保局,密切配合,精誠合作的。所有的資訊、渠道也都是互相溝通,齊頭並進,根本不可能存在我獨吞什麼關鍵證據的情況,而且,如果李組長功課做的足的話,你會發現,我才是這一路過來最積極,最主動的推動案件程序的人。”
李勤卻不給他喘息的機會:“你當然主動啦!公益訴訟就是你的刀,用來威脅、打擊這些大企業大集團的工具,好實現你的個人利益。張睿明,我對你調查的很仔細了,從毒跑道案開始,每次被你盯上的公司、單位,都不會有好下場,你會用一切手段將其擊敗。而同時,你一步一步把對方逼到絕地,然後討價還價,榨出對方最後資源不是嗎?你看看陳志軍,被你盯上後怎麼下場?而你自己,解決毒跑道案後馬上到了省檢,而後又是南江集團案,現在呢,你既得了利益,又把津藥化工逼到絕地了,只要你再成功把王英雄送進去,馬上全省都會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張睿明是有名的公益衛士,又在你公益訴訟的戰績上添上濃重的一筆,讓你既得利又得名,不是嗎!?”
“呵,不是,我……”張睿明被他豐富的想象逗笑了,剛想辯解,卻又被李勤打斷。
這位長相頗為端正的監委組長,直接把那份筆錄用力的甩在桌上,道:“這裡是你們津港市檢察院,檢察技術科一個姓徐的司法會計做的筆錄,他說,你曾經拿過一份津港化工的原始賬本拿給他看,請他做了初步審計,但是,你卻要他先不要聲張……”
李勤用手一下下點著這份筆錄,越發用力起來,他湊近張睿明,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彷彿想把他看穿一般,用篤定的口吻繼續說道:“……是啊,當然不能聲張了,因為這是你的搖錢樹啊,呵呵,張檢,你知道我們還發現什麼了嗎?在你把這份原始賬本給徐會計審計後沒多久,你妻子就“那麼巧”的收到那筆“陷害”你的受賄款了,而之後,不管是在庭上,還是你們上交的證據目錄裡,這原本最重要的關鍵證據——津藥化工的原始賬本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說到這,李勤背靠椅背,雙手合十,氣定神閒的說道:“張檢,請問你還有什麼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