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睿明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每當在這位老檢察長旁邊,張睿明心裡總有一絲被長輩耳提面命的感覺,畢竟當年是陸斌把他從偏遠的寧麗縣發掘出來,後來也是這老人給他公益訴訟這個新的方向。
“陸檢……”按耐不住的張睿明,在身後忍不住開口。
陸斌卻擺擺手,示意他噤聲,他此時站在一副山水寫意畫前面,神情專注的欣賞著眼前這副作品。
張睿明順著他眼光望過去,他不太懂畫,更不懂國畫,也只能跟著欣賞起來。看了兩下,他實在看不懂,只能趕緊出聲談正事:“陸檢,你知道我今天過來想問什麼。我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只要今天查封掉津藥化工的製藥車間,這次的案子證據鏈基本就全了,也就定了。可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叫停你們?你是想問這個吧。”陸斌白了他一眼,帶著重重的鼻音哼道。
張睿明還沒答話,陸斌又把頭轉了過去,繼續看畫,原本負在身後的一隻手此時在這副畫上畫了一個小圓,框出一個區域性來。
“你看看這個小圓,裡面是什麼?”一直不出聲的陸斌突然問道。
張睿明順著他的手看過去,裡面剛好框住的是一隻生長在嶙峋崖壁上的臘月寒梅。
“額……這是一支梅花,傲雪寒梅?一般文人都這樣說的吧,陸檢……你意思是要我像這支寒梅一樣,品質高潔?不屈寒冬?……”
陸斌白了他一眼,似乎嫌他話多。
“你再跟我退幾步看。”陸斌說完,就帶著張睿明後退了幾步,張睿明不知道這深沉難測的市檢一把手,此時葫蘆裡賣什麼藥,他被老檢察長帶著站在離這副畫兩三米的地方,這副山水畫本就是頗為大幅的手筆,寬近兩米、長一米八的巨幅山水,之前站的太近,張睿明看的也不太上心,也就只看到那朵梅花,遠景也沒留意,這時站遠再看那副畫,全域性盡收眼底,此時感覺完全不同。
陸斌一隻手背在背後,一隻手凌虛寫意,在這幅氣勢磅礴的寫意山水畫上面虛畫了個圓。此時,年過半百,髮鬚斑白的老檢察長,昂首挺胸,氣宇軒昂,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勢。
“你現在看到全域性後,感覺完全不同了吧!”
“是的,完全不一樣了”
“什麼不一樣?”
雖然張睿明不太懂比例、框景、縱深這些專業術語,但站遠後,他也看的出這副畫——很遼闊,亂石嶙峋的崖澗,卻在高僻的石壁上盛開著一朵梅花,此處鋒銳的筆意到了旁邊。卻又透出生機來,在涓涓的溪水中,一群野鴨追逐嬉戲,互相交頸梳理羽毛,有幾隻作勢要振羽欲飛,特別是其中一隻幼鳧輕輕臥在母鳧身上,讓人從嶙峋的寒意突然轉化為生機的暖心。
他憑感覺答道:“陸檢,我覺得這畫,挺好的,很遼闊,感覺很大,一幅畫都框不完這個景色的感覺……”
“算你蒙對了,這馬遠所畫山石有個特點,他所用筆法虛實結合,使畫面猛然產生了曠闊之感,哼!西方自文藝復興後,才開始有計劃的、有系統的運用透視手法,卻不知我們中華先他們幾百年,就已有這筆法,所以這全圖頗為遼闊,構圖寬厚,區域性讓人看起細微溫煦,轉換到全域性時又有跳脫世外之感。”
張睿明聽陸斌說的頭頭是道,感覺大有裨益,但他完全不明白這副畫與他今天搜查津藥化工被喊停的事有什麼關係,剛想開口問,陸斌竟又自顧自提了一個問題出來。
“現在,你在看你之前看到的那支寒梅,此刻有什麼感受?”
面對這虛虛實實的問話,張睿明簡直要瘋了,可畢竟是自己單位一把手,此時也不好反駁,只能略想一下,硬著頭皮答道:“額,我沒什麼感覺啊……哦,不,好像又有一點感覺,什麼感覺說不出,大概是感覺這支梅花在這副畫裡有點點不協調的地方。”
聽到張睿明的回答,陸斌難得的露出的一絲笑意:“對,就是這種不協調的感覺,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這支梅花不合時宜!你看此時青山綠水,春江水暖鴨先知的,在崖壁上卻開著一枝寒冬臘梅!春天都來了,這梅花獨自擺出一副傲視風雪的樣子,這是要給誰看!?你看這整個大局,都是一團春暖花開時,梅雨新風后的美景,此時這朵不合時宜的梅花就是不和諧的緣由,就是有悖於大局的地方。”
聽到這,張睿明冷汗直流。
陸斌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最近有什麼大事發生嗎?還是王英雄透過什麼渠道,發動了他難以抵抗的力量?還是最近市場有什麼波動?張睿明趕緊搜腸刮肚,他也知道自己的不足之處,在公益訴訟中太悲天憫人,太容易被苦難的當事人所打動,導致鑽牛角尖,整個視野都聚焦在如何應對訴訟這一塊,而忽視了整個大局。
以前在公訴科的時候,他還不太明顯,畢竟公訴科都是代表國家對窮兇極惡的歹徒提起刑事公訴,嚴格說起來並不代表那些被害人,這個時候,共情的心理還沒有現在這麼強烈,而一遇到公益訴訟,像之前的四中“毒跑道”案和南江集團案,無論是吳小琴、還是王援朝,當事人的悲慘遭遇,都會深深的影響張睿明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