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睿明的話,陳捷怎麼會不明白,只是各有各的難處,他用手指點了點桌面說道:“不是我不想去查這個津藥化工,我也不是一個簡單幾句話就會屈服的人,只是……現在沒有更強有力的證據,只有這司機一個人的口供,如果我們貿然上門去搜查津藥化工,容易打草驚蛇。”說到這裡時,陳捷神色懊惱,似乎對津藥化工老總王英雄上次透過市裡的施壓,頗為不忿,但是現在自己手頭沒有證據,確實拿人家毫無辦法,僅僅憑藉一份真假不明的口供,就貿然對一個區裡的納稅大戶、即將上市的明星企業動手,可以想象將面對多麼誇張的阻力,很可能是搬起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說到這,張靚吳雲二人也一下子洩了氣,這種明明知道元兇,但是卻沒有證據指認對方的感覺太糟糕了,張靚抬頭一看,陳捷一臉陰沉,上次他傳喚王英雄的慘痛經歷,估計現在還歷歷在目。
“如果我們手裡除了一份口供之外還有證據呢,我有辦法可以直接上門搜查津藥化工,還能查封扣押相關的證據。”張睿明卻突然說道。
“當真?!”張靚第一個驚喜道。
“嗯,你忘了上次我們去津港水務集團取樣的水體了嗎,還有之前在金田村那塊柑桔林小屋的水池裡取樣的汙染物樣本,這倆份樣本的檢驗鑑定的結果應該快出來了,只要這兩個的結果證明林中小屋的汙染物確實排到了水體裡,或者證明兩者有相同的部分,那我們就能克服阻力,將荊沙河、排放點林中小屋、津藥化工的化工母液三者連成一條線,名正言順的殺向津藥化工的生產車間調查取樣。”
聽到這,連陳捷都少見的眼睛一亮,“真的嗎?你們之前就有提取過水體資料?”
“嗯,這起案子最開始我們就到水務集團去提取了淨水池樣本,檢測過程雖然久點,現在還不知道結果。但希望報告對我們有利。而且,那天去金田村發現那個林中小屋的時候,我們和環保局就對當時那個林中小屋的殘留物進行了取樣,也送去鑑定了,這次的取樣主要是固體殘渣,可能結果出來的還要快一些。”
“那好,等結果出來,我們就聯合行動。”陳捷眼睛閃耀著光芒,這是張睿明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
…………
雖然打擾了陳捷和張靚的相親,但是和西江分局談好了下次合作,張睿明難得的高興起來,少見的和張靚多開了幾個玩笑。張睿明一臉得意,狠狠的表揚面前的美女檢察官一番:“以後這樣的相親,多搞幾場,法院院長啊、司法局領導啊,都來幾個,這樣以後我們津港市檢的協調工作,就全部交給你了,哎喲……”
如果不是礙於他是領導,張靚真恨不得多揍他幾拳,這樣一鬧,氣氛也活絡起來,事情談完後,張睿明和吳雲藉機告辭。
除卻一臉不開心的吳雲,今天這場“四人相親”可以算是大獲成功,不僅解開了與西江分局陳捷的矛盾,一方面也得知了案件的重要資訊,還有了明確的調查目標——津藥化工。
當時四個人談案件談到興起,可此時真靜下來,想到真要直面這位看著自己長大的王叔,張睿明心裡突然一陣酸楚,他內心還是隱隱有些不忍,希望是自己的判斷錯了,那個司機也是隨口亂說,從個人角度來說,他並不希望看著王英雄的津藥化工真的就是這次事件的幕後黑手。
坐上檢察警車,吳雲一邊開車一邊問道,“我們現在去哪裡?張檢。”
“去津港大學吧,你上次把檢材是送到那邊嗎?”
“是的。”
“嗯,那我們先去看看檢材情況。”
一路上,吳雲見張睿明神情有些恍惚,隨口安慰道:“科長,你也別壓力太大了,這個案子現在都往好的發展,等檢驗鑑定報告出來,只要真是與津藥化工的母液成分相同,應該就能把這案子辦成鐵案了吧?”
張睿明卻苦笑道:“你別想的太簡單了,這個案子遠比我們看到的複雜,現在還不知道到底這次的水質損害情況有多嚴重,修復費用肯定還要層層調研、論證、報告。等結果出來,估計會滾成一個天文數字。”
“這個汙染源到底是什麼啊?我天天聽你們講這個“母液”“母液”的,搞的我也跟著講,但其實我一直沒搞懂是什麼“母液”,這個津藥化工到底是做什麼的?”
張睿明眼神望向車外,說道:“津藥化工生產的主要是草甘膦溶劑,這是一種許多除草劑裡面都會有的關鍵成分,津藥化工可以說是我國東南部最大的草甘膦生產廠家了,又靠著我們津港,海運發達,遠銷國外。可以說如果津藥化工真的因為這次事件停產了,整個南美洲的玉米、棉麻價格都會有影響。”
聽到張睿明說的這麼嚴重,簡直牽扯到國際風雲了,吳雲咋舌道:“科長,你不是開玩笑吧!有這麼誇張?一個我們津港的化工藥廠可以影響到這麼遠?”
張睿明收回眼神,一邊調低副駕駛座椅,一邊隨意說道:“就有這麼誇張,草甘膦溶劑主要應用在除草劑上面,現在南美洲基本主要是用我們國內生產的除草劑,如果津藥化工真的停產,除草劑價格就要飆升,那麼南美洲的農業成本也會相應增加。”
“我們國家的製造業真有這麼厲害?”
“中國製造四個字已經在改變世界了,中國是唯一一個正在大步走向發達國家的國家,除了中國,世界上其他的發展中國家,現在都看不到能在不遠的將來邁入發達國家的希望。而簡單舉個例子,阿里巴巴的市值是5000億美元左右,這已經相當於全世界GDP排名20位左右的國家一年的國內生產總值了……對了,2017年的20名是波蘭,一年的國內生產總值是5401億美元,阿里巴巴一家公司就比得上波蘭了。”
吳雲震驚的眼睛都快掉下來了,“啊……張檢,這麼誇張啊,那我們如果真的把這個津藥化工查出問題來,會不會影響國際局勢啊……”
聽到這,張睿明輕笑道:“國際局勢不會影響,但……津港局勢就不好說了,除了津藥化工之外,你還聽說過西江區有什麼大點的企業沒有?”
吳雲搖了搖頭說:“沒有,我印象中自從以前的硫化工廠出了那個汙染事故後,西江區就沒有什麼企業了,後來就突然冒出這個津藥化工了啊。”
張睿明苦笑道:“你當然沒聽說過,當時津藥化工還不叫這個名字,它的前身就是這個津創硫化廠,對硫化工廠的汙染事故案提起公訴時,我就是公訴人之一……說起來,後來津藥化工能成功收購比它自己體量大許多的硫化工廠也有我的一份“功勞”呢……”
吳雲簡直難以置信的回頭看了一眼張睿明,當時那個津創硫化廠汙染案鬧的沸沸揚揚,那時還沒有刑八修正案,汙染環境罪仍叫重大環境汙染罪,他們的副廠長就因重大環境汙染被判五年有期徒刑,是當時南州省的第一起環境汙染大案。沒記錯的話,當時的公訴人就是現在的民行科長張睿明,吳雲還記得南州晨報上有一期的封面人物就是張睿明,算是他一個公訴人生涯的亮點。
沒想到這個因為張睿明的訴訟,而被整體收購改制的津創硫化廠居然變成了現在的津藥化工!更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居然又因為這次的水汙染案被同一個檢察官盯上……張檢,你是不是和這個廠子有仇啊。
吳雲在腦海裡感嘆了半天,還是不敢把自己這幾下感慨說出來,“額……原來如此,張檢那你以前應該就和這個王英雄王總認識啊?”
何止認識,張睿明心想,這個王英雄是自己家世交的事,就算現在不說,很快也會傳開來,雖然還不夠達到迴避的程度,但說出來總歸不太好。他喉嚨動了動,說到一半的話改口道:“算是認識吧,王英雄是個強人,這次我們算是遇到對手了。”
吳雲倒沒想這麼多,他感嘆道:“那這個企業以前就被張檢你收拾過,現在又遇到你,他們才是算遇到天敵了吧。”
張睿明搖了搖頭說道:“要是這個案子真像以前那個案子一樣簡單就好了,你是不知道王英雄這個人……”
“怎麼?”
“津創硫化廠和現在的津藥化工完全不一樣了,當時自從津創硫化廠出了那個汙染案以後,西江區政府對這個廠的處置非常頭疼,對主要責任人判刑倒簡單,重要的是這麼大一個國企,這麼多職工怎麼接手的問題,當時改造升級的費用就是幾個億,加上制度陳腐、廠房老舊,裝置落後,根本很難重整,本來就是連續多年虧損的倒閉企業,國家也掏不出這麼多錢來救助,又剛好碰到國企改制的政策期,於是,市裡就想把這個津創硫化廠引進外資,給整體改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