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樣一問,吳正反而悶著腦袋在那裡不說話了,張睿明推了推他肩膀,問道:“怎麼啦,突然不說話了,提到你傷心事了?”
吳正眼神裡有什麼東西閃過,他猛的一下撩起上衣下襬,露出肚子上一點奇怪的褐色疤痕,那是一粒小小的黃豆大小的凸起,在面板上如一顆不會消失的青春痘。就像小孩子小時候打的那種疫苗在面板上留下的疤痕一樣。
張睿明一看到這個痘狀的疤痕,他眼睛都直了,以前十年公訴科的職業經驗告訴他,這是艾滋病阻斷藥所留下的疤痕,在許多毒販和吸毒人員身上都曾經見過。
“沒事吧?!”張睿明神色急切的望著吳正,他緊緊盯著老同學神情上的變化,他急切的希望從吳正的眼神中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
這胖子卻一下子從令人窒息的嚴肅表情切換為一張嬉皮笑臉出來,“嗨,沒事,沒事,沒中招,瞧把你嚇得,看不出啊,你還這麼關心我,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去你的。”張睿明一擊重掌拍在胖子肚子上。
“說真的,你這個,怎麼弄的,是打了阻斷針麼?”
吳正少見的露出一絲苦澀的神情,說道:“去年上半年,在市局巡特警,一天晚上快收班的時候,我在遠大路口那裡買包煙,突然看見一個吹水的……就是吸冰%海的,你搞這麼久公訴,應該懂噻……”見張睿明點了點頭,他繼續說道:“一般看見吹水的,如果不是有現行的違法活動,我們都不會打草驚蛇,可那天,這人渣牽著一個小姑娘在那站著,TMD,這我一看就不對勁了,那小姑娘一臉麻木,看起來就是打了藥,或者是用了手段,不吵不鬧,特別好控制的那種,我就懷疑這人渣是拐了或者騙的一個小姑娘,在那裡準備出手什麼的,反正沒好事。”
“然後你就上去盤問,準備看情況處理?”張睿明插嘴道。
“是啊,我馬上就上去,準備弄這人渣。”
“怎麼不等支援?”
吳正白了張睿明一眼,說道:“一看你就沒當過警察,我們哪像你們檢察官,一天到晚躲後面,動不動就等支援,有事等別人上。當時我一個小隊在一起,三個人,對付一個癮君子還不是看起來很簡單的事,問題是,我上去剛問兩句,這孫子抬腿就跑,為了搞清楚小姑娘來歷,我跟著後面追了幾十米,剛一把把這孫子撲倒,結果我就感到肚子上面一涼,低頭一看,一隻注射器插在我肚子上……”
張睿明聽到這裡,一句話都沒說,他知道現在基層的執法環境有多惡劣,他拍了拍吳正的肩膀,表示自己的關心。
“我跟你講,那天晚上,那個瞬間,在知道那扎我的孫子HIV檢測呈陽性時,我整個人並不怕,也不慌,我感覺我開悟了,人生不就是這麼回事,真的,我當時真的什麼都不怕,只是覺得……怎麼說,就是一種通透,做什麼都沒意思,一切都是虛無。”
“後來打完阻斷,三個月潛伏期過完後,檢測沒事吧?”
“沒事,打完阻斷,局裡就讓我回去休假了,過了三個月潛伏期,我拿到HIV檢測為陰性的報告單,我就馬上和局裡申請,哪裡都行,我想離開人群,離開所有人,找個清淨地方,好好的活著。”
講完後,兩個人都陷入一段沉默,三河鎮派出所坐落在正街西側,背靠就是三河鎮鎮政府,算是三河鎮的最中心,但是這個小鎮再怎麼中心,夜幕一落下,小鎮居民都關上門來過日子,路上人跡寥寥,坐在派出所門口水泥牙子上的兩人,只能聽到蛐蛐的鳴叫和偶爾的一聲狗吠。
這就是吳正所想找的清淨地方吧。張睿明心想。
他率先打破了這片沉默,試著緩和沉重的氣氛,笑道:“少來在我面前演戲,你小子肯定是圖這天高皇帝遠的,想舒舒服服的搞點事情,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我又不是反貪局的,在我面前演什麼。”
“去你大爺的。”吳正笑著推了下張睿明肩膀。
“其實,我講這麼多,就是想勸你也要注意自己安全,你這次來三河短短几天,就三番兩次的遇險了,幸虧這還是在我的地盤,你平時要總是這樣一個衝鋒在前的急性子,那不得把你家唐詩急死,所以我們第一次見面,和你說那麼多,也是希望你不要總是站在檢察官的角度考慮,一個案子,它永遠是案子,再怎麼大都沒家庭那麼重要,但對於東江市這些人來說,南江集團是工作,是飯碗,你要對付這個企業,對他們很多人而言,就是砸他們飯碗,我上次勸你,也是怕有什麼過激衝突,擔心你受傷。你是什麼性格,大學時我就知道了,所以還是那句話,多想想家庭,不要一心撲在案子上。”
說到妻子唐詩,張睿明眼神一下子柔和起來,是啊,許久沒和妻子見面了,妻子女兒永遠是自己最大的牽掛。
“其實,唐詩她也一直勸我離開檢察隊伍,對了,吳楷明你還記得不?”
“哪個吳楷明啊?”吳正一下子沒想起來。
“現在在大正律師事務所那個,以前我們老師。”
吳正一拍大腿:“就是以前我們那個刑法吳老師?學校四大名捕之首?”
“嗯,就是他,上次,我一個案子遇到他了,有過交手,還有點過節,不過也還好,各為其主嘛,但後來他一直邀請我去他律師事務所。”張睿明說到這,有點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