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是一家小小的路邊排檔,名字就叫“老地方”,這裡離以前的大正律師事務所很近,大正律師事務所是吳楷明的心血,創辦之初,所裡近一年多隻有三個人:吳楷明、張睿明和廖彩,三個人就是從那個小小的事務所,各自闖出一片天地,現在,故地重遊,物是人非。
張睿明給自己倒滿一杯啤酒,正準備給廖彩倒水,卻被這美豔姑娘一把把酒搶過去。
“哎,你等下還要開車啊,別……”
“我的大檢察官,你是不是剛出土的啊,這世上有種東西叫代駕,知道不。”說完,美女給自己慢慢倒上一杯青啤,兩人邊喝邊聊,張睿明好久沒有這麼暢快了,感嘆道:“還是這裡舒服,幾個熟人,吃點燒烤喝點啤酒,比不熟的人吃什麼山珍海味都自在。”
廖彩翻了翻白眼:“你就這基層大叔樣,我跟你說,今天本來在帝景山莊那,師父安排了有水煮娃娃魚、鱷魚全身、河鱘什麼的,燕窩魚翅都不用提,你居然硬要走,帶我來這吃燒烤,你說你是不是中年基層大叔氣質融於血液了。”
張睿明抱拳認錯,“是,是,我是中年油膩大叔,聽你這麼一說,我還慶幸自己走對了,這麼一頓大餐,真的吃了你吳老師和那陳校長的,那是違紀,隨便一弄,就是天大的把柄。”
“得了,在我面前別一本正經的,問你個事情,現在做這麼久檢察官了,有沒有想過到到圍城外面看看,”
張睿明笑道:“怎麼又是這個問題,你都說我是大叔了,難道我一箇中年大叔還有這麼大的價值。”
廖彩喝完一杯酒,皺了皺眉說到;“哎,哎,沒跟你開玩笑呢,嚴肅點,說真的,師父叫我幫他探探你口風,我們現在都挺想你回來,大正那邊,只要你來,直接讓你做高階合夥人,送你部分乾股,怎麼樣,收入絕對會比你現在翻幾番。”
張睿明沉默了一下,緩緩答道:“謝謝你和師父的好意,你知道的,人的需求價值除了金錢還有很多,按照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我現在看重的是第五層,自我實現需求,錢我不缺,最重要的是能為黨和人民做一點事。”
見張睿明又是一套一套的,廖彩只能打住,“好吧,既然這樣,你再好好想想,師父說了,大正事務所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張睿明舉起酒杯和眼前這位美女碰了一下說道:“好的,感謝你和師父對我的包容,但是法庭上,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少來,真以為自己是一碗菜了。”
兩人歡聲笑語,時間已晚,張睿明切入正題,藉著一點酒意,問道:“師妹,我一直沒搞懂,為什麼這陳志軍這麼大的根基,在自己學校的環境汙染問題上,態度這麼強硬,他如果有心的話,妥善處置好產生不良反應的師生,再剷除跑道,事情也不會到這一地步啊。”
廖彩有點喝大了,湊到張睿明耳邊說道;“不是,這個事情沒這麼簡單,現在……你是我師兄,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講。”
“你講唄,你又不是代理律師,我只是和你聊聊,你是不知道出現症狀的學生裡,有一個白血病患者,實在是太可憐了,你想想,14歲的年紀裡,人生基本就毀掉了,你是沒看她那眼神,真的比死還苦。”
“真的嗎,可是你也沒辦法證明她的白血病就是這汙染造成的啊。”
“有,我有辦法證明,二甲苯是誘因之一,但是其實還有……,”張睿明話到嘴邊,想起兩人畢竟立場不同,後半句話噎回去了。
換了個角度講道:“……而且從人文關懷角度,也該避免這些悲劇的出現,不是麼?我就問你一個問題,陳志軍那個人為什麼一直不肯認錯,然後處理這起事件?”
廖彩聽到這裡,開始還眼光閃爍,不想回答的,可一對上張睿明堅定的眼神,廖彩彷彿下定某種決心一般,悄悄低聲和張睿明說道:“其實,這也不怪陳校長,他現在是最要緊的時候……你不知道,最近教育廳空降了一個袁廳長,喜歡抓校建這塊,下了決心,要把四中建成衡水那樣的超級學校,現在你知道四中的口號是什麼嗎?三個五,就是要學生抓緊每一個五分鐘,學校一年出五十個清華北大,排名擠進全國前五!現在全校圍繞在這樣的決心和口號下,瘋狂抓了一年的紀律和成績,現在高考已經結束,三個五都已完成,很可能,陳志軍下一步是要跑步前進,調入教育廳了,聽說留了給關鍵位置給他,他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摔跟頭。”
聽到這裡,張睿明恍然大悟,為什麼陳志軍會強採取硬對抗的態度,就是為了不能在這個最敏感的時候犯任何錯誤。官場危機四伏,一步錯那就是步步錯,在陳志軍眼裡,對他們四中提起公訴的津港市檢簡直是別有用心的政治打壓,什麼跑道、環境汙染,對於現在的他來簡直不值一提,完全就是沒事找事。
“難怪,上次我們同事拿著檢察建議去找他的時候,他反應特別強烈,閉門不見國家檢察官都算了,居然還叫保安轟人出去。對他來說,我們津港市檢根本就是帶著挑戰書來的吧,我們的檢察建議和公益訴訟起訴書在他看來,那就是影響他晉升的攔路虎。而且上次庭審,師父採取的拖著打的庭審策略也是有意為之,擺明把這場公益訴訟官司戰線拉長,就是要等陳志軍的任命下來,之後什麼公益訴訟,道歉賠款都不是事了,對吧?”
“是的,但也可以理解,你想想,如果你有夢寐以求的機會擺在面前,突然有人以你衣著不整之類的小事就要拉你下馬,你是什麼心情。”
張睿明突然想起今天下午一臉慎重的跑到他辦公室查違禁品的老嚴,不由笑道:“嘿,你還別說,我還真碰到這樣的事。我今天還因為辦公室裡有咖啡就要被通報呢。”
接著,把這件小事和廖彩講了一下,兩人笑的不可自已。
笑了一下,張睿明正色說道:“師妹,其實你剛剛那個比喻並不恰當,儀表問題只是影響我一個人的問題,而環境汙染是影響所有人的問題,不是自己一人的事,而且我是一名公訴人,我只對人民的利益負責,在我看來仕途能否進步和學生的生命之間,我肯定會選擇學生,如果真是因為自己的私利,他陳志軍就想掩蓋自己的錯誤,我不能理解,也不會認可,你幫我帶句話給他,這個案子,我對事不對人,不是要耽誤他個人前途,我只追求人民公益。只要他承認錯誤,早日處理,做出挽救措施,我們檢方和他可以調解,但是第一步,就是先把毒跑道給剷平了。”
廖彩聽完點了點頭,“這話我可以幫你帶到,但別的我就不能保證了。我也希望這個案子能早點結完,對大家都好。”
“但願如此吧。”
…………
和廖彩見面後第二天,張睿明在法律事實關係圖上加上了廖彩的名字,從她把自己帶到陳志軍面前那一刻起,張睿明對這個師妹的信任就已經要打上一個問號了,在這個案子裡,廖彩也許不那麼重要,但毫無疑問也是對方的人。
而想到自己這邊,張睿明幾乎是孤軍奮戰,檢察院現在在司法改革最關鍵的時候,也是困難最多的陣痛期。員額制改革剛完成,下面基層還有些不滿的聲音,當時的入額考試幾乎是一場顯露眾生百相的大考場,張睿明雖然成功入額,但是還有很多同志沒有進入員額內,當了“員外”。有些思想態度不好的同志對改革有意見,覺得“我既然透過不了考試,每個月工資少了這麼多,那我躲得起吧。躲不起,我慫,不敢離開,我少拿點,耍開心點吧,反正認為現在沒入額的再怎麼幹也等於零了。”
所以現在團隊氛圍有點奇怪,張睿明身邊幾乎沒有什麼幫手,除了一個剛進市檢沒多久的張靚,今天,他把這姑娘叫道辦公室來,開這次關鍵的“作戰會議”。
張睿明把之前自己繪製的法律關係圖和證據圖給翻給張靚看,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這麼複雜的案件關係完全超乎她的意料。
“張檢,我還以為這個案子不就是一個塑膠跑道的事嘛,我們告他們,讓他們拆了不就可以了,沒想到還這麼複雜。”
張睿明笑道:“做公訴人第一條定律,世界上沒有任何案子是簡單的,每一件事情鬧到法院上來了,肯定是倫理道德或者鄉規村約等等別的力量約束不了了,其中的每一個矛盾都要細心的抽開來看,每個人都有隱藏的另一面和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必須要細心發掘,不然,不能做好一名法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