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睿明回到家裡。已經是夜裡11點多了,輕手輕腳走到臥室,妻子唐詩卻不在床上,張睿明又悄悄來到孩子的臥室門口,開啟一條細縫,果然妻子已經陪女兒先睡了,於是,慢慢回到自己臥室開始洗漱,看著鏡子裡的臉,卸下白日裡檢察官的防備與思慮。此時看來,竟是如此的疲憊,有些累了,這麼多年的檢察官生涯,從公訴科開始,腦海裡一直是想著怎麼起訴,怎麼結案,怎麼和當事人交流,再加上黨建,創優,學優等等政治工作,自己留個家庭的時間太少了。
和愛人唐詩已經分居有幾天了,每次張睿明趕工作經常加夜班的時候,妻子就會搬到女兒房間去睡,一方面是怕張睿明半夜進門吵醒自己,一方面也表示不滿。
也難怪妻子生氣,萱萱最近都不太理自己,這樣天天連軸轉的日子,對家庭的負擔太大了,可是這個案子畢竟牽扯到多少孩子,想到吳小琴躺在病房上空洞的眼神,張睿明心頭一緊,整理下狀態,擦了擦臉,準備早點休息。
剛準備關燈,妻子唐詩輕輕走了進來,掛著冷冷的神色,怕吵到孩子,用刻意壓低的聲音抱怨道:“還知道回來?!你乾脆和幾年前打光棍時一樣,回你們檢察院申請個單身宿舍算了!你還要什麼家!”
張睿明只能堆上討好的笑容“老婆,別生氣了,我最近手頭案子比較棘手,又碰到老吳了。”
唐詩奇道:“不是說調到民行科後,案子要少的多嗎,怎麼又要出庭,哪個老吳?”
“你還記得我大學老師吳楷明嗎,我還在他那實習過的。”張睿明一邊說,一邊脫鞋。
“哦,想起來了,就是寫《司政研究》的那個?”
“嗯,對了,幫我把他的書找過來,我睡前再研究這個老狐狸,再翻翻他的大作。”
唐詩平日裡是位很強勢的妻子,嘴上經常抱怨,可是在張睿明工作這一塊,一直還挺支援的,本來雙手抱胸冷冷站在門口,聽張睿明一使喚,一時心軟,去書桌上幫張睿明拿出那本《司政研究》。
唐詩還在生丈夫的氣,正準備遞書給他後就回女兒房間,沒想到剛走近一點就被張睿明一把抱住。“又被騙了”唐詩又好氣又好笑,輕輕捶打丈夫的胸口,老夫老妻的,突然這麼一下,唐詩居然憶起大學兩人戀愛時的感覺。
唐詩靠在丈夫胸口,聽張睿明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別生氣了,不是我不想回家,而是真的很有感觸,這個案子是一個公益訴訟,有個受害人只有14歲,和我們家萱萱差不多大,結果……”
聽到這裡,唐詩趕緊捂住丈夫的嘴“別說了,我現在特別怕聽到恐怖慘痛的事情,特別和我家萱萱一般大的,我理解,你好好辦就好。”
“嗯,你理解就好。回家就不談這些了。萱萱最近怎麼樣?”張睿明在妻子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
唐詩摩挲著丈夫許久未理的下巴,呲呲長出來的鬍渣很扎人了,輕聲說道:“萱萱還好,你不要擔心,倒是你爸總在說那個區法制辦主任的事,要我們全家統一戰線,做你的工作吶”
張睿明微笑著低頭不答,見丈夫不正面回答,唐詩直起身子,口氣認真起來;“不過聽你爸那樣說,這還真是一個好機會啊,法制辦主任又輕鬆,而且能進政府,不是一個好出路嗎,何必天天守在檢察院,辛辛苦苦辦完案子,還經常不被人理解……”
張睿明等妻子說完,眼神低垂,嘆氣說道:“先睡吧,太晚了,下次再跟你解釋,我忙了一天,也累了。”
唐詩見丈夫疲憊的神情,真是又氣又心疼,但今天確實太晚了,隨手帶上燈,依偎在張睿明的懷裡,沉沉睡去。
朦朦朧朧中唐詩回到一片校園的樹蔭下,陽光細碎,剪下幾片金點,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白衣男孩正在向自己微笑招手……
第二天到辦公室,張睿明把張靚叫過來,他猶豫了一晚上,一直糾結讓誰去幫他做這次調查,思前想後,李巍不敢放心,別人也不踏實,只有這個剛到市檢工作的小姑娘看起來能放心,就怕她能力不夠,算了,反正透過父親,和津港市城建局沙局長那邊已經打好招呼了,只要這小姑娘能夠幫自己去老高那裡拿到批准,因為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於公安機關辦理經濟犯罪案件的若干規定》,張睿明這一步棋,需要縣級以上負責人的同意,而因為一些原因,張睿明自己不好出面,只有拜託張靚替自己去要了。
一和張靚說起,這姑娘就一口答應了,張睿明不放心,千叮囑萬囑咐的,詳細流程寫了個清單給她,強調一有問題就和自己打電話,這才讓這姑娘去辦。
下午,忙到五點半,張睿明卻沒有回家,在食堂隨便吃了點東西,因為津港市檢要在今天晚上召開全體例會。以前是有重要檔案宣佈,或者重要案情通報才會召開全體人員大會,但這段時間津港市檢“一把手”陸斌在河北學習去了,常務副檢察長高裕民當家,軍人作風的老高把這項制度常態化,每週一晚上沒事也要集合開會。
集合的鈴聲準時作響,在津港市檢察院的行政樓裡不停迴盪。張睿明停下手頭工作,帶上案卷,跟著人流向三樓會議室湧去,張睿明心情很燥,手上事沒做完,感覺莫名其妙要耽誤半天功夫,而且自己就上次會議中與老嚴懟了幾句的事情,也要在今天會上做檢討,張睿明感覺有一股火氣從胸口湧起,這段時間,自己沒日沒夜的想這個案情的事,結果還要應付這些無意義的扯皮。
會議正式開始前,三樓會議室主席臺上幾個辦公室的書記員忙著擺牌子,準備倒水,下面的檢察官幹警們低頭閒扯著,有些老口子互相扔過兩根菸,三三兩兩站在門口走廊,張睿明越過人群,和幾個以前公訴科的老兄弟打了打招呼,走到門口,裡面七七八八已經坐滿了人,張睿明找了箇中間靠後的位置坐下,手裡拿出筆記本,寫寫劃劃,整理思緒。
主席臺上還是空的,領導們正在開黨委會,張睿明不知道老高還記不記得自己上週和老嚴衝突這件事,不然,這麼多人上去做檢討。確實太不好看了。
會議室突然安靜下來,市檢班子進來了。老高走在最前面,臉色深沉看不出表情,後面跟著老嚴,最後是黨委委員王天明,當班的領導到齊了,開始週一例會。
每週例會程式都一樣,先各科室頭頭彙報情況,然後各個領導講話,最後念念檔案,流程走了一個多小時,正是老高在講話,張睿明一邊耳朵聽著,一邊在紙上畫案子的法律事實圖,思考案情,正出神間。突然感覺越聽越不對,老高唸完檔案,正在講上週的事情了,“……剛剛我們宣讀學習了省政法委下達的《三十個不準》,但是在上週工作中,就有同志觸犯了規章,工作中犯了錯誤,在社會上和省院領導那裡產生了不好的影響……”
張睿明開始仔細聽臺上老高的講話,“……大家應該有所瞭解,民行科副科長張睿明在庭審中出現常識性錯誤,相關影片被傳播到網際網路上,產生了不好的影響和討論,說我們津港市檢公然和全國司法改革的大趨勢唱反調,檢察官不尊重相關檔案精神,這就是政治錯誤,特別是張睿明同志在之後會議上,錯誤對待同志的批評指正,態度囂張,不服從組織紀律,現在,請張睿明同志主動做檢討。”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點名批評了,張睿明抬頭,四周同事們的神情各異,暗藏譏諷者有之,更多的是神情冷淡,張睿明知道有人正等著看自己笑話呢。
臺下如果還有一個人,心情比張睿明更差,那肯定就是張靚了。上次在副檢察長辦公室已經哭了一通,現在又被當眾說起,雖然照顧她一個新人,沒有點名批評,但張靚感覺被人公審一般,臉上火辣辣,頭埋的更低了。
而張睿明這邊,神色如山還看不出變化,他理了理頭髮,收拾心情,心頭有股怒火熊熊燒起,臉上毫無波動,沒有一絲猶豫,直直站起,眼神犀利掃視四周,開始朗聲說道;“尊敬的領導和同事,上週在庭審中,我犯了一些差錯,沒有正確認識到員額制改革的嚴肅性,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經請示嚴副檢察長無法妥善解決後,把張靚同志推到了庭審一線,使張靚同志受到了非議和傷害,我在這向大家道歉。”
張睿明一段講完,下面起了許多竊竊私語的聲音,臺上老嚴臉色更不好看,張睿明前面把自己拉出來,突然這一下,讓自己反而也捲進去了,張睿明又接著說道:“在事後工作中,我確實態度不好,在嚴副檢察長讓我“不想幹,就別幹”的批評中情緒失控,在這裡向嚴檢道歉,我很想幹好檢察工作,從進入檢察機關工作那天起,我就以一名優秀公訴人為奮鬥目標,手上經手案件2000餘起,無一例投訴……”
主席臺上的高裕民聽出不對,打斷了張睿明,“你這是做檢討嗎,你這是什麼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