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刻,他的心中充滿了幸災樂禍的快感,這些年來,落在刑部劊子手手裡的大人物確實挺多的,尤其是洪武朝,落馬的官員簡直成片,但堂堂帝師,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施以這種刑罰,還是趙甲快六十年的人生裡僅有的一次,他見慣了那些個大人物得勢時耀武揚威的樣子,也見過如方孝孺這樣面對刑罰滿身顫抖的恐懼模樣,在這一刻,他就是律法的化身,是沒有任何感情的處刑神使。
這一刻,趙甲就是至高無上的,他代表了陛下,代表了朝廷,代表了公正和法紀,更是代表了所有站在陰暗處默默為律法奉獻的劊子手。
這就是凌遲,這就是...趙甲的人生。
……
手腕一抖,專為凌遲打造,一直沒派上過用場的精鐵小刀銀光閃爍,那片紮在刀尖上的肉,宛如一粒彈丸,嗖的一聲飛起,飛到高處然後便是下落,如同飛鳥飛過時候的排洩物,吧唧一聲,落在了一個百姓的頭上。
那個百姓怪叫一聲,頭上彷彿被人狠狠打了一悶棍,身體搖晃不止,身邊的百姓都急忙避開。
按照劊子手的規矩,這第一刀的肉是謝天。
一抹鮮紅的血,從方孝孺胸脯的傷口串珠般的跳出來,一部分血珠沿著刀口邊緣下流,濡紅了方孝孺的胸口。
第二刀是從左胸下刀,和第一刀一樣乾脆利落準確無誤,一下子就旋掉了左邊的胸粒,現在方孝孺的胸口上,出現了兩個銅錢般大小的窟窿,流血卻不是很多,原因就是開始的那一掌,猝不及防加上沛然大力,把方孝孺的心臟打得緊縮起來,這讓血液迴圈的速度大大減緩了,或許趙甲說不出來具體的原因,但這是刑部大堂獄押司多少代劊子手在漫長的執刑過程中,積累出來的經驗,屢試不爽。
方孝孺的身體已經開始痙攣了,這是個不好的現象,他的身子在抽搐許久之後,生理和心理上的壓力已經到了極限,趙甲能聽到方孝孺被堵住的嘴裡也擠出來幾聲細微的慘哼,小得只有他能聽見,彷彿是從他的耳朵眼裡面冒出來的一般。
趙甲儘量不去看方孝孺因為疼痛和恐懼已經完全扭曲了的臉,他聽慣了被行刑的凡人們發出的悽慘嚎叫,在那樣的聲音背景下,他能夠保持高度的冷靜,可遇到方孝孺這樣被堵住了嘴沒法反抗和慘叫的犯人,耳邊的清淨反而讓他有些心生不安,彷彿會有什麼突然的變故出現。
他聚精會神的將第二片肉掛在刀尖上,一絲不苟的向百姓們展示,當那片肉從百姓們面前緩緩移開時,他們的目光就隨著移動,彷彿那塊肉有什麼魔力一樣,趙甲能清楚的看到他們眼中的恐懼。
一旁的趙小甲繼續高聲報數:
“第二刀!”
根據習俗,這一刀自然是祭地的,只不過趙甲決定後面就不再繼續這樣煩瑣的展示環節,他不是怕自己老了身子頂不住,而是怕方孝孺撐不下去了。
根據趙甲這麼些年的執刑經驗,劊子手向官員和百姓們展示這種凌遲刑罰從犯人身上割下來的東西,一是為了顯示法律的嚴酷無情和劊子手執刑的一絲不苟,第二是讓百姓們受到心靈的震懾,從而收束惡念,不去犯罪。
這就是歷朝歷代公開處刑並且鼓勵百姓們前來觀看的原因。
而第三,就是很陰暗的一點了,說白了就是為了滿足百姓們的心理需要,無論多麼精彩的戲,也比不上凌遲活人來的精彩,這也是刑部大獄裡的劊子手看不起那些個能進宮城演戲的戲子們的根本原因。
趙甲沒讀過什麼書,但他懂很多道理,一方面是師傅和某些前輩們的敦敦教導,還有另外一方面就是他漫長人生的總結。
看過的東西多了,閒暇時分多想一想,道理自然也就出來了。
劊子手在執刑時必須平心靜氣,既要心細如髮,又要下手果斷,既如大閨女繡花,又好像屠夫殺驢,任何的優柔寡斷和心浮氣躁,都會讓手上動作變形。
按道理說,趙甲不應該想這麼多,但他有種預感,這...可能就是他劊子手生涯的最後謝幕表演了。
再之後的日子,要麼是在錦衣衛衙門裡幫忙調教行刑的錦衣衛,要麼是作為一個老人真正的老去。
他不想世界上所有的劊子手都變成那種凌遲刑就是把人大卸八塊,戳死拉倒的那種人。
劊子手在行刑時是絕對的中心,而他手中的刀尖和刀尖上的肉更是中心中的中心,當肉被拋上天,所有人的目光也跟著上天,當肉落到地上,所有人的目光也跟著落地。
趙甲很享受這一刻。
他用一塊乾淨的毛巾,蘸著鹽水,擦乾了方孝孺胸膛上的血珠,讓刀口仿若樹木上新鮮的砍痕,他在方孝孺的胸膛上切了第三刀,這一刀還是如同之前一般大小,傷口呈現魚鱗狀,新刀口和舊刀口邊緣相接而又界限分明,這是師傅教的,按照師傅的說法,這種刀法又叫“魚鱗割”,的確是十分的生動形象。
第三刀下去,露出的肉茬兒白生生的,方孝孺的肉下面沒有多少脂肪,但這具年老的身體出血量也很少,傷口只滲出一些血珠,這預示著這活兒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這讓趙甲十分滿意。
師傅說,成功的凌遲,流血是極少的,開刀之前那一掌,會讓人的血液都集中到腹部和腳肚子裡,這時候才能像切蘿蔔一樣,切夠刀數,而人不死,否則血流如注,腥氣逼人,血汙肉體,就會影響觀察,沒法下刀,到了後面勢必一塌糊塗。
那樣的話,就算劊子手再怎麼冷靜,也會手足無措。
而應急的辦法也不是沒有,就是劈頭蓋臉的澆犯人一桶冷水,讓他突然受驚,閉住血道,如果涼水都止不住,那就潑上一桶酸醋。
當然,如果這法子沒用,那就只能在犯人的腿肚子上切下兩塊肉放血,但這種方法往往會讓犯人在執刑沒完之前就血流而死,如果不是沒辦法,最好是別用。
方孝孺的血看來是止住了,這讓趙甲的心中輕鬆了些,今天這活兒成功的把握已經有了五分,那桶準備好了,放在兒子身邊的酸醋看來是省下了。
趙小甲大喊:
“第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