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長江北岸,浦子口。
距離慶成郡主過江議和,已經過去了八天,按道理說燕軍孤軍深入,不應該在一個地方耽擱這麼久,畢竟多拖上一天,就給了朝廷一天的準備時間,但事實不是朱棣不想過江,而是...過不去。
打了四年仗,燕軍建制從來都是步騎混合,以騎兵為主,在北境那個地廣人稀的地方,騎兵自然是容易發揮優勢的,所以四年以來,朱棣從來沒想過要改變建制,更沒有考慮過水師這種東西。
但到了長江邊上,朱棣就傻眼了,因為他突然意識到,南京離長江很近,朝廷水師就駐紮在江面上,而燕軍是沒有船的。
有船才能渡江,雖然不習水性的北方士卒不可能打得過朝廷水師,但眼下是連船都沒有,渡江都無從提起,更別提擊敗朝廷水師的問題了。
這就有點尷尬了,新娘子都入了洞房,當新郎官只差臨門一腳,結果門是鐵做的,踹不開就算了,還沒有鑰匙...這就是朱棣現在的心情。
整整八天,燕軍什麼事都沒幹,就沿著長江去找船了,渡口的渡船自然是拖了過來,連漁民打魚的小船都沒放過,勉強湊了一百來條船,但長江北岸可是有十餘萬大軍的,這些小船得運到什麼時候?而且朝廷水師一直在巡弋江面,難道當他們是睜眼瞎?
剛剛才對自己親戚放下狠話的朱棣一時束手無策,就這般眼巴巴地在北岸看了八天長江,期間想了無數辦法,但沒有一條行之有效,顧懷自然也蹲在江邊研究了許久,最後還真讓他想出來個辦法,可當他興沖沖去找朱棣的時候,朱棣看他的眼神怪極了:
“取羊皮豬尿包等物吹脹,繫於舟下,強行渡江?”
他嘆了口氣:“這法子早就有了,叫‘浮囊’,以往行軍作戰,若是遇上小河,這法子確實能用,可長江有多寬,有多深,水流有多急?十餘萬大軍,又要多少羊皮?朝廷水師戰船巡弋江面,日夜不休,浮囊不比戰船,水波稍動,就有傾覆之險,這法子...是絕對不能用的。”
如此一來顧懷也沒辦法了,他又不是神仙,長江天塹,自古以來難住了多少英雄好漢百萬大軍?但若是再想不出辦法,這次奔襲金陵...真就要成一個笑話了。
繞道是不現實的,強行泅渡更是痴人說夢,難道真要被困死在北岸?
大帳裡一眾將領臉色都陰沉到了極點,靈璧一戰後,所有人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裡,以為兵鋒可以直指金陵,卻忘了這條路上最大的攔路虎,如今情況,真是讓人進退兩難。
一片沉默中,朱棣挑了挑眉,正準備再說些話鼓舞士氣,營帳外忽地響起喊殺聲,他愣了愣,和顧懷對視一眼,快步走出了營帳。
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有人會主動進攻燕軍?
大營是搭瞭望樓的,朱棣帶著一眾將領快步走了上去,待看清了那從下游向著大營衝殺而來的大軍打著的旗號,朱棣的臉色登時變得陰沉無比。
他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
“好一個陰魂不散的...盛庸。”
……
沒錯,就是盛庸。
這位固守濟南,東昌大勝後成為當世名將的仁兄,這半年來就沒贏過朱棣,但讓人敬佩的是,他似乎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放棄。
夾河打輸了,他就退守德州;糧草被燒,他就退到山東,寧願爬大山鑽林子也要拼了老命不讓朱棣南下一步;靈璧一戰全軍覆沒,逃出來的他又收攏敗兵募集鄉勇,掏空了周遭的府縣,重新拉起一支大軍,在朱棣面臨渡江難題的這一刻,繼續來找朱棣拼命。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確實無愧於名將的稱號,因為換作一般人,這半年多的仗打下來,早就沒了和朱棣對壘的勇氣,但盛庸還是選擇了頑強地堅持下去,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忠誠。
靈璧戰敗後,他和鐵鉉只騎出逃,狼狽不堪的兩人回望戰場,俱是淚流滿面,因為他們都知道,這一戰之後,南軍就可直逼金陵,而他們終究是又一次輸給了朱棣。
但很顯然鐵鉉和盛庸都沒有放棄,鐵鉉去了山東募兵,盛庸轉身去了淮上,當他募集了幾萬府兵和鄉勇,再次開始對朱棣窮追不捨時,一路上他碰見了很多靈壁之戰後燕軍沒來得及處理的降卒,他將這些降卒再次整編,再次讓他們拿起武器,然後湊夠了十萬大軍,一路循著燕軍的蹤跡追了下來。
他越過了鳳陽,越過了揚州,終於在長江北岸追上了燕軍,而在觀察幾日發現燕軍一直在蒐集船隻,準備渡江後,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沒錯,他的大軍只是臨時拼湊起來的,有些地方府兵甚至沒經過像樣的訓練,看起來根本不可能是燕軍的對手,但那又怎樣呢?越過長江就是金陵,身為朝廷將領,他不可能讓朱棣平安地走完最後這段路。
襲營的時間定在了白天,因為白天燕軍出營搜尋船隻計程車卒很多,大營空虛,盛庸帶著他的大軍開始了最後的衝擊,這拼死一搏,像極了飛蛾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