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佔領戰場誰就有收屍權。東夏完整的軍功制度,戰場成熟的救援措使將士們不肯丟下受傷和戰死的袍澤,如果不能在戰爭的空隙中見縫插針,那麼不管戰事多麼激烈,將士們都有意願鏖戰到敵人敗退為止,否則屍骨和銘牌收集不上來,同袍是失蹤還是戰死則在兩可間,而那些受傷的袍澤,則會在黑夜中哀嚎死去,這對還活著的將士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恥辱和背叛。今天,野利有信主動進攻並不能撼動東夏的精兵分毫,但是這個輪番進攻和死戰不退,卻使得狄阿孝感到惱火萬分。
鏖戰的時間太久,狄阿孝不敢令自己和吳班手裡的精銳上來打掃戰場,免得他們失去恢復元氣的時間,就一聲令下,把沒有參戰的旗兵調了上來。
於是,直到夜晚降臨下來,新上來的旗兵還在打著火把,拖帶同袍回營。
慘烈的戰場,犧牲的袍澤,整天的鏖戰,不但沒有讓那些沒有加入到戰爭中來的旗兵感到害怕,反倒使他們一陣、一陣地憤懣,他們就會忍不住盤問箭長和馬丞,為什麼他們要呆在戰場之外。各鄉旗馬丞、各鄉旗隨旗犍牛、乃至軍府調派來指揮整旗的將領,縣旗的旗尉頂不住旗兵給予的壓力,就聚集在一起,商量要怎麼向中軍請戰。
隨軍的郎中害怕他們含糊了事,不停在戰場上來回奔波,要親自檢查那些正要被拖走袍澤是否死亡。
但凡沒有死的將士被發現,哪怕一息尚存,圍著的人都會奔跑過來,含著淚光大喊大叫,嚎呼無狀。
一行幾十騎被黑夜掩藏在遠離戰場的草原深處。
為首的拓跋黑雲默默地注視著,一天打下來,面臨治罪的野利有信垂死掙扎,將手裡的軍隊輪番動用,傷亡巨大,卻還是沒想到對方陣營還有一支數量不菲的生力軍,能趕來打掃戰場。
嚴峻的形勢讓他感到自己對東夏估計不足。儘管手下人告訴說,和野利有信作戰一天的是東夏的軍隊,而現在活躍的只是東夏定夏兩州縣旗的青壯。但是拓跋黑雲是土生土長的草原人,他知道東夏不是中原,在他們陳朝和東夏這樣的國家,青壯就是軍隊,也許沒有精銳有戰力,卻就是軍隊。
身為一個統帥,他知道東夏根基已固,不管他們五年間積攢下什麼,哪怕什麼都沒積攢,但已經形成了國家機器,只要不是倒行逆施,民不聊生,人心潰散,陳朝就已經難以靠遠征來給其滅國的懲罰。
也就是說,因為兩國都有一部分人轉化為農耕,不再是純粹的部族,都需要考慮遠征的路途和補給上的困難。
陳朝遠征東夏,對陳朝不利,東夏遠征陳朝,對東夏不利。
而陳朝在戰爭初期,是有心引誘狄阿鳥率領大軍西征的。然而,高奴易手,卻使得情形突變。整個陳朝在東線支撐戰場的囤積突然被一窩端了,意味著狄阿鳥若西征,補給上不是問題,補給線也會大大縮短,而陳朝軍隊一旦在這一代集中大規模的兵力,無論是決戰還是防禦,軍隊都會面臨補給上的難題。
後方已經在刮地三尺了,但一時半會哪能補得上這麼大的缺口?
東涼城的軍隊也依靠著高奴的補給,十天半個月之後怎麼辦?
與中原朝廷展開了全面決戰,意味著從中原搞不來糧食。
哪怕他拓跋黑雲領著軍隊去搶掠,也不能,邊地都進駐了靖康軍隊,即便一個小小的縣城,拔城都不能算輕而易舉。
焦慮讓他臉上帶著暈紅,隨著幾聲輕輕的咳嗽,可以知道他最近的身體狀況。
野利有信丟了高奴,陳庭接受不了,他也接受不了,為什麼引起了敵人的覬覦,為什麼守城不力被偷襲?
為什麼一被偷襲就丟了城池?
為什麼丟了城池,四周的縣鄉還能被東夏軍隊奪走很多?
東夏拔高奴的兵力多少?
滿打滿算兩三萬人,攻城不足,不過佔了一個偷襲。
思緒又繞了回來,為什麼能被偷襲?
防守不嚴只是一方面。
東夏的軍隊越過劉裕的地盤,越過上郡,千里奔襲,必厥上將軍,這雖然沒有上千裡,要是沒有與之勾結的奸臣,他們怎麼就敢輕裝疾行,突然出現在高奴城下,並且能夠一戰奪城呢?
所有的分析都是一個結果,野利有信他罪該萬死。
他其實也不想殺野利有信,遊牧人和中原人不同,中原人更多,關係錯綜複雜,草原人少,雖然白眼狼多,但關係簡單,野利家族是拓跋氏的姻親,幾來幾去,野利有信不僅是他節制的大將,那還是親戚,他也想給野利有信一個機會,甚至考慮相信野利有信,但是……憑野利有信,怕是已經奪不回高奴城了,不殺他會讓陳朝那些手握兵權的萬戶、千戶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