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地,東海之濱。
竹舍在連日的陰雨籠罩下,顯得更加頹敗。
柴門前、屋簷下,懶懶的趴著條黑色獒犬,通體烏黑,不帶一絲雜鬃。軀如幼虎,頭若雄獅。
它正耷拉個大腦袋,吐出厚長的紅舌頭,目光呆滯,身軀動也不動,唯獨一對耳朵和著從簷角滴落在泥地淺潭中的雨水聲,間或抖一下。
這黑廝雖才四個月大,但個頭已長得著實不小,站直了足有個半大孩子的高度。它這會兒百無聊賴的趴在門口,讓人稍不留意就會誤把它當成一個黑色的坐毯。
“張飛......”屋裡突然傳出一聲叫喚!
黑廝雙耳一擰,身子卻沒有動彈,單單用烏溜溜的大眼珠子往側後方一斜,鼻子裡似有似無的“哼”了聲,不予理睬。
屋裡的叫喚聲又響了兩回,見沒得到回應,便安靜下來。
須臾,伴隨著一聲諂媚的“小飛飛——”,從門後緩緩伸出一竿長竹,竹梢處,用細繩綁了截牛骨,像魚餌般被甩出來。
這個“餌”,在空中溜了數圈後,漸漸掛穩在張飛那黑亮的大鼻子上方。
張飛張了張鼻孔,也不抬眼看,依然保持著那副興趣索然、愛理不理的模樣,顯然,就這點程度的“賄賂”對它而言,誘惑力十分有限!
這下可有點難住了屋裡人。
忙從門後探出腦袋,一對眼珠子,賊兮兮的轉了兩圈,略帶失望表情的臉上,立馬又堆滿媚笑,“這可是新鮮貨喲!早上王屠夫現殺的牛剔剩下的骨頭,他本來打算全用來熬湯的,經不住我磨破了嘴皮子說了半天好話才很不情願的挑了幾塊給我帶回來。你現在正長身體,多啃骨頭多補鈣,順帶著幫助磨牙,真是再合適不過呀!”
他邊極盡所能的哄勸,邊注意觀察黑廝有什麼反應,哪想黑廝根本不吃他這套,一如老僧入定。
“嘿嘿。”他尷尬的笑了笑,無奈之下只得先收起竹竿,往牆邊一放。
然後甩開原本捊起的衣袖,背手踱步來到了黑廝跟前,俯身蹲下,眼露“真誠”的看向它。
少頃,又開始語重心長的說道:“我懂,你是想要吃肉嘛。肉固然美味,但吃多了也不利於消化不是?搞不好再患個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什麼的,到時豈不悔之晚矣?況且老吃肉還容易長膘,一長膘身材就不健美啦,到時候你在那些母獒面前會魅力銳減,她們定會嫌棄你體態臃腫,行動遲緩,沒有安全感,不足以託付終身。那麼這個問題就大了,找不到老婆,怎麼才能生出一堆小獒崽子來呢?常言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說到這裡,或許連他自己也意識到,對一條才四個月大的未成年小狗崽說這種話,實在扯淡,這才打住,吞了吞口水。
這時張飛已嫌棄的把臉挪開,避過他的視線。
它用自己的小粗蹄子枕住下巴,甩下頭,棕扇一般大的耳朵便蓋住了面門,只露出個大黑鼻子來。
“挺有情緒啊,兄弟。”他站起來,無奈的擺擺手。
轉身昂起頭看向天空,連日來灰濛濛的天色,讓人無法一下子準確估摸出具體時辰。
簷外的雨水斜打進來,淋溼了他半片衣角。他那身青色的修真袍,經多年漂洗已整體泛白,被雨打溼的那片衣角呈了深色,顯得格外明顯。
一顆水珠,由簷角墜下。
劃出條美妙的、晶瑩剔透的線條,滴到他額頭上,順勢淌落,凝在了眉眼間。
他若有所思的轉身,又蹲回到張飛身軀前,伸手輕輕掀起它的耳朵,目光鎖定它,“別生氣啦,之前許給你的二十斤牛腱子肉肯會兌現的,相信我,眼下咱不是手頭緊嗎?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些年什麼東西都在漲價,光米價就翻了兩倍有餘,更別說肉類,售價高得離譜,最可氣的是,連原本便宜的白菜現在賣得比肉也便宜不了多少!每次去趟菜場回來,就跟被洗劫了似的......”
說到這裡,他作出一副悽慘、可憐狀,眉頭一皺,那顆本凝在眉眼間的水珠,便順著眼角淌了下來,像極了動情時流的淚水。
這一幕映入張飛眼簾,這個通靈性且感情豐富的黑小夥,彷彿已被感染到,鼻子微微抽了抽。
“所以沒辦法,為了省錢,只好委屈咱爺倆三天兩頭在家啃紅薯......”他頓了頓,抬手指向牆邊,吊掛在竹竿上的那截牛骨,“生活是如此不易,像你今天能有這樣的美味來改善伙食,實在應該懂得珍惜並且感恩,知道嗎?”
張飛的目光,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移到了那塊骨頭上,被風吹著還在一擺一晃,看得它有點心神恍惚,過了一小會兒,才回過神來。它想到紅薯是趁夜從鄰村農戶家的地裡偷挖來的,骨頭是死皮賴臉的向屠夫乞舍來的,回頭,便給了他一個鄙視的眼神。
這世上還有像這樣無恥的傢伙嗎?
他常把自己一連數日關在屋子裡,在一大堆,從別派領地外圍順來的藥材中東掏西撿,照著本殘破的,看似地攤級別的書藉,手忙腳亂地粹煉丹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