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大樓的門口,人潮終於小了一點。
進到保健科的樓層,又是新的一輪人山人海。
保健科的大樓在醫院裡也有些年頭了,S大附院剛建成的時候,就將這座三層小樓撥給了他們和後勤部。
長長的一條走廊就像一本生死簿,有人筆走龍蛇往上書寫,就有人悄無聲息從上面消弭。
走廊分兩頭,東頭是新生命的誕生,西頭是生命的故去。
一邊是年邁的老人抱著襁褓,手裡拿著登記的證件,滿面笑容地排在隊伍裡,喜滋滋地開始拿出手機,開始給孩子抓緊每一秒擇一個名字。
另一邊是年輕的孩子,手裡拿著即將被銷燬的證件,或形容麻木,或痛不欲生,靠在牆壁上。
等著裡面的人出來叫名字,就把那些代表著身份的東西拿進去,然後再拿著一張紙出來。
新生的喜悅和別離的肅穆,此時涇渭分明。
人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從那一頭走到這一頭,塵世間幾十年,到最後也不過就是一張薄薄的紙。
記著生時和亡故,中間有什麼豐功偉績,都被略去。
橘金色的夕陽點燃了半邊走廊,大理石的地面也上了一層橘金色的釉。
“你看那裡,”黎念傾主動去碰了碰顧玉珩的手,開啟走廊盡頭的窗戶,伸出窗外去指一朵悄悄爬過山尖的雲,“肯定是爺爺奶奶帶著我爸爸媽媽一起散步呢。”
“嗯。”顧玉珩站在她後面一點的位置,這次沒有再提出質疑。
他們趴在窗臺上,看窗外晚霞漫天。
“奶奶還在世的時候,最喜歡各種紅彤彤的絲巾和裙子。”
良久以後,顧玉珩突然開口。他翻開手上那些證件,無一例外,那些證件照上,都是火紅火紅的衣領。
跨越了將近一個世紀,美人從青春至遲暮。
只有那抹紅始終未變。
“爺爺一直都順著奶奶,所以哪怕奶奶給他買的衣服他不喜歡,但是奶奶只要說一句是情侶裝,爺爺也會樂呵呵地穿著。”
“我記得,”絢爛光暈中,黎念傾也陷入回憶,“有一年你生日的時候啊,奶奶給你買了一身紅色的西裝,正紅色的那種,一整套。”
她從上往下比了個全身,然後忍不住笑起來,“我記得當時看你的臉都黑了,我和小棠站在旁邊,看著你的臉色,不敢出聲,也不敢笑,就回過身偷偷討論,說你這一身要是穿上,到底是會像糖葫蘆,還是像個大炮仗。”
“你們居然那時候還笑我?”顧玉珩不可思議地開始秋後算賬,“真是大了膽了。”
“主要是那一身真的色飽和度太高了,是上春晚都不會違和的那種紅。”黎念傾補刀,“再說了,你自己都知道那一身是什麼效果,怎麼能怪我們笑嘛。”
黎念傾托腮,仰起頭,避開顧玉珩要殺人的視線,“哎呀,我還記得,之後不久,爺爺奶奶帶我們出去玩,非要一家人整整齊齊,讓我們都穿上那次奶奶買的衣服。”
“我和小棠都穿奶奶買的紅裙子,只有你,那身西裝,說什麼都只穿上面的外套,不穿下面的西裝褲,換了條黑色的西裝褲才從房間裡走出來。”
“後來奶奶不是又讓你換回來了嘛?!說你不換咱們就不出門,一家人拍照就是要整整齊齊,突然多出來個黑色看起來多扎眼啊。”
“但是你那叫一個寧死不屈,最後還是爺爺拿著柺棍在後面攆你才讓你換過來的。”
顧玉珩:“……”
“我至今都能想起來,你不情不願地從房間裡出來,當時小棠在我耳邊說的一句話,”
黎念傾站直了,清了清嗓子以示對接下來模仿秀的尊重,然後往前勾著脖子,把顧玉珩從頭到腳掃視一遍,嚥了口唾沫,粗著嗓子震驚道,“這是哪裡來的朝天椒成了精!”
顧玉珩:“……顧小棠今晚她好不了。”
“哎哎哎,那都是你十六歲的時候的事情了好吧,秋後問斬還不帶十五個秋以後問斬的呢!”黎念傾做完了妖,開始想起來為自己的發小謀求生存的權利。
“我這不叫秋後問斬,”顧玉珩眯起那雙凌厲的鳳目,“我這叫尚未超過追訴時效,現在開始行使追訴權。”
黎念傾:“……大哥你是個學醫的不是個學法的,有些問題不要說得這麼專業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