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姑且叫飯,如果四五十斤肉也算一頓飯的話,燕三將碗筷收了,清洗乾淨,然後打了清水,恭敬送到陸展面前,白毛巾乾乾淨淨,纖塵不染,遞到陸展手上。
陸展抹了一把臉,那半條毛巾一片汙黃,估計得擰出半斤油來,望著燕三不經意問道:
『三兒,兩年前那一掌,恨我嗎?』
燕三將毛巾接過,突然展顏一笑,兩隻眼珠宛如夜裡突然閃亮的星星,掩藏在狹長的眼縫中,看著陸展同樣被肥肉遮蓋的兩顆寒星道:『從沒恨過!』
『真的?』
『我從不……在哪一掌之後,我再沒撒過謊。』燕三盯著陸展誠懇道,『但是有一天我一定會正式跟你打一場!』
『哈哈哈……現在再試試?』陸展心情豁然開朗,哈哈大笑,揶揄道。
『現在,還不行。我還沒活夠!』燕三摸摸後腦勺道。這個時候,他又好像一個害羞憨厚的少年。
『來吧,今天便宜你了,白挨你一拳,我不還手。也看看你這靈體雙修到底成什麼氣候了』陸展抖抖身體,渾身肉浪堆疊,驚心動魄。
燕三也不推辭,對陸展抱了抱拳,道:『那陸師小心了!』
『等等,你要是再往那地方招呼,我讓你床上躺三年!』陸展一下想起什麼,立即正色道。
『不敢,陸師,該放下要放下,才能走得更遠。我修靈的師傅說的。我來了!』燕三起手拿了個架勢,對陸展道。
陸展混不在乎,一看燕三,眼神突然一驚:燕三盯著自己,就彷彿猛虎盯著羔羊,有種生殺予奪的意味。只見燕三腳下不丁不八,不知道是那一門的步法,怪異得緊,左手掌在前毫不著力地虛虛撐著,右手拳頭將發未發隨意捏在腰側,突然一閃,燕三已經掠到眼前,沉腰坐馬,左手一收,右拳閃電衝出,嘴裡一聲悶喝:『開!』。
拳頭接觸身體一觸即收,那拳頭裡蘊含的狂猛力道卻如同炸裂開來,仿似強弓射出的重箭,一往無前,桀驁跋扈。
陸展整個身體隨著這一拳掀起了一道肉的波浪,拳鋒所致,波浪的浪尖盪出陸展身後三尺,腳下咔嚓連聲,兩塊青磚裂開幾道大口,已然碎裂,衣服也卡地一聲,已經不堪束縛陸展巨大的身體,生生被翻騰的肉浪扯出一條長長口子。
陸展依然沒有退後一步,但眼中驚駭無比,渾然不顧身上白肉暴動,肉光外洩,問燕三道:『你煉體幾重,修靈幾重?這是什麼功夫?』
燕三啞然失笑,上前幫陸展掩好白肉,道:『煉體一重應該還沒到吧,沒什麼感覺,修靈倒是二重天了。這是一個老爺子給我的一尊人像上的功夫,叫……菩薩蠻。』
燕三的回答都是實情,但要講到天王訣的時候他改了口,稱其為菩薩蠻,主要是天王訣名字太臭屁,有裝牛比的嫌疑。
事實上天王訣當然不止是一篇,除了浪淘沙外,還有其他三篇,菩薩蠻正是其中拳腳功夫的一篇。天王訣很是怪異,並不是循序修煉,而是各個篇章均可獨立,好像每一篇都自成一家,但最後還是歸於一個體系。就如同一株大樹,枝椏粗細不一,但根子卻是一樣。而且內容也很是奇怪,比如這拳腳功夫,並沒有常形常式,除了獨特的發力方式外,根本沒有姿勢和形態的要求,反而是氣勢和心態,意境更為看重,這也讓燕三著實苦惱了一陣子。別人出招總有個名堂,比如黑虎掏心,靈蛇擺尾什麼的,這天王訣倒好,一切隨意。很是有點拿不出手。
但是有個總名堂,比如燕三剛才用的那一拳,歸總到天王訣裡,應該叫:菩薩蠻之第九種發力方法腰馬合一,勁力瞬爆,崩石如粉,一沾即走。這名字一說出來,陸展會不會蒙圈不知道,燕三自己得繞半天。
陸展道:『菩薩蠻?沒聽過。不過這個菩薩倒是真夠蠻的,單論力量已經超越尋常煉體第一重了,厲害厲害。只可惜你捨不得放棄靈脩,要不然成就只會更高,可惜,可惜。』
燕三苦笑,陸展是師傅,麴秀才何嘗不是?雖然兩個都不願意承認。
修靈有修靈的好,煉體有煉體的妙,既然已經決定,那就一意孤行到底吧。
剛才起手後那一下閃動,正是『清風決』突破第二重後麴秀才教導的『疾風襲』,短距離內急速移動,不過耗費元氣也是驚人,以現在燕三的元氣水平,『襲』個三四下就得跪。
收拾完畢之後,燕三又到陸展門外道:『陸師,錢不夠了,明天南風黑市,我準備再買一些元獸肉和藥材,今晚去借些來。』
陸展見怪不怪,自然知道燕三這個借字幾個意思,無非是高來高去,有借無還,只不知道哪個富戶又礙了燕三的眼,這麼倒黴。這一年來,燕三辦事越發讓陸展舒心,在帶燕三去南風黑市買了一回靈藥獸肉後,燕三明白了藥膳的巨大消耗,第二天就把家底都交給了陸展,並隨之偶爾夜不歸宿,稱外出借錢,還總能借到。隔天或許有人報官家中被盜,或許屁都沒放一個,吃了悶虧不敢聲張。
南風鎮屁大的地方,也沒見過什麼高手,就有個『屠刀幫』老大還能上得了檯面,憑燕三手段,打不過也能逃走,陸展也不擔心。
『早去早回,借不到就算了,實在不行我去借。』陸展謙虛地道。
『我誠心借,應該還是有人給我點薄面的!』燕三也謙虛地道。
兩個身影,一個修長一個肥胖,隔著一道門,卻不約而同地透出一股狐狸偷雞的惡趣味。
走上修煉道路後,尤其是跟了陸展這兩年,燕三才明白為何說修煉難,光就金錢方面就是一個無底洞,怎麼塞都塞不滿。難怪麴秀才說有些人的修煉速度會是自己的十幾倍,只要有金錢支撐,各種補藥靈丹填下去,就是豬都能飛天。也難怪陸展一直勸說自己放棄同修靈、體,只修一項已經要到處『借』錢了。可憐麴秀才這幾年,除了正常吐息外怕是從沒吃過什麼靈丹妙藥,教導燕三也是放之任之,只圖他一個身體強健。燕三天生天養地修出了靈元,也不知道上輩子燒了多少高香;
非到萬不得已,燕三不會出來『借錢』。實際上燕三是一個對錢沒什麼概念的人。自小就沒花過錢,倒是『掉』過不少。在他眼裡錢的概念只是叮噹作響的金屬塊而已,自從修元以後,由於花費的巨大,燕三對錢幾乎麻木了,金銀銅錢只是閃光不同,同樣嘩啦啦作響。但是燕三知道今後將越來越離不開這些叮噹響的小玩意兒,這挺讓人討厭的。
燕三『借錢』也有講究,並不是誰錢多就借誰,有時候明明人家身上就幾個銅錢,他也要借個精光;而有時候即使容易得手,金錢唾手可得,燕三也決不染指。
比如有一回遭遇了一個老熟人,拔毛虎錢光,那死耗子被打折了腿,養好後成了個瘸子,但死性不改,敲詐勒索到了醉月樓一個小雜工身上,被燕三給知道了,當天晚上就把錢光『借』了個精光,得了些個錢錢,除去偷偷還了小雜工被敲詐的錢後,淨收入才十來個銅錢。
比如對面米行的老闆,燕三也盯上了,黑黑胖胖一團和氣,對下屬工錢開得高,燕三曾觀察過他很久,也看過這老闆將錢收到自以為安全的牆洞裡,唾手可得。然而米行的老闆卻經常開倉施捨米粥給周遭的流浪漢,尤其是小孩子,每次都會多打一些粥飯,燕三偶爾一次聽到老闆對這和他一樣黑胖的老闆娘嘆息:『可憐,可憐,如果我們的娃兒找到了,也到了這個年紀了,不知道會不會也在外面流浪……』雙雙抱頭哭泣。燕三鼻子一酸,從此再沒打過主意。
還有『借』得光明正大的,說起來也是可笑。南風衙門的師爺,相貌堂堂,為人師表,當天燕三本想到傳聞貪得很的縣官那打點秋風,無意間卻發現縣官的夫人和男人在床上鬼打架,仔細一瞧,男人不是縣官,竟然是正派師爺。燕三當下樂了,黑巾蒙面直接大搖大擺走了過去,當著兩人面翻箱倒櫃,那縣官夫人正要喊叫,卻被正派師爺一把捂住了嘴巴,直到燕三把房中值錢的東西收得乾乾淨淨,扯起桌布包起,揚長而去,兩人也沒再吭聲。
想不到啊想不到,燕三唏噓不已,平時人前道貌岸然的師爺,人後居然跟縣太爺的正室夫人有一腿子,真是人不可貌相。不過這個悶虧師爺怕是吃定了,畢竟在人家的床上幹人家的老婆,這個烏龜還是南風鎮最大的官,叫人知道了也不是什麼好事,真的鬧大了,跟入室搶劫比起來,還指不定誰掉腦袋。那縣官夫人也不是蠢人,被師爺捂了嘴巴後也想明白了,躲在被窩裡瑟瑟發抖。
這次錢是燕三借得最爽的一次,那叫一個理直氣壯,理所當然。果然事後半點風聲也沒傳出,一對姦夫淫婦打落牙齒和血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