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黑霧,如墨般肆意翻湧,為天地間籠上一層死寂的紗幕。一柄狹刀靈寶,仿若從九幽地獄破空而出,狹長刀身流轉著詭異妖異的紅光,似有一道道扭曲的冤魂在光芒中掙扎哀嚎。刀柄漆黑如夜,其上雕刻的麒麟紋路栩栩如生,每一道紋理都像是流淌著黑色的血液,正以一種詭異的節律,如飢似渴地顫抖。
這詭異的震顫,如同尖銳的鋼針,直直刺向田嶨稽的心臟。身為蛟龍的他,龍軀上的鱗片原本堅硬如鐵,此刻卻不受控制地簌簌抖動,每一片鱗片都彷彿在發出恐懼的哀鳴,就連縈繞周身的龍威,也在這股威壓下,如殘燭般搖曳欲滅。
陸沉舟五指緊攥刀柄,掌心與刀柄貼合之處,傳來一陣細密而急切的震顫,宛如心跳。剎那間,一種奇妙的共鳴在他與靈寶之間悄然滋生。他彷彿穿越無盡黑暗,聽到了靈寶深處傳來的悲泣,那是被囚於深淵之下,不見天日的千年委屈;又似一頭飢餓到極致的野獸,終於嗅到獵物時,從靈魂深處湧起的興奮嘶吼。
麒麟,萬獸之王,自古以來便與龍、鳳、龜並稱四靈,曾共同統御萬妖。龍雖貴為四靈之首,麒麟亦難以抗衡,可眼前這條赤蛟,不過是蛟龍一脈的末流,又豈能與真龍相提並論!
“田嶨稽!你這喪盡天良的畜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陸沉舟的怒吼,如滾滾驚雷,在黑霧中炸開。話音未落,他身形驟起,以刀作劍,純陽劍訣如洶湧的火海,瞬間融入刀身。一時間,天地為之變色,原本翻湧的黑霧被生生撕開一道裂口,刀身之上,毀天滅地的氣息瘋狂凝聚,彷彿下一刻,便能將這世界徹底毀滅。
“陸沉舟!你不過是個初來乍到的毛頭小子,竟妄想奪走老夫千年苦心經營所得!這一千年,我吞噬了無數強者的精血,才換來如今境界,絕不允許被你這麼輕易奪走!”田嶨稽被逼至絕境,周身鱗片豎起,最後一絲血性被徹底激發。他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身軀扭曲變形,裹挾著一股腥風血雨,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發瘋般衝向被戰火摧毀的山莊。
就在這時,田亦淑與兩位師兄,正從滿是殘垣斷壁的廢墟中艱難爬出。撲面而來的血腥氣,讓他們心頭一緊。抬眼望去,只見赤蛟張著血盆大口,獠牙上滴落的毒液在地面上腐蝕出一個個深坑,正朝著田亦淑撲來。原來,赤蛟妄圖吞噬她,奪取她體內蘊藏的武運,藉此衝破窺星境的桎梏,踏入牽星境。
“休想得逞!”陸沉舟一聲暴喝響徹雲霄。狹刀靈寶似是感應到主人的憤怒,刀身瞬間迸發出刺目的紅光,如同一輪烈日,將周圍的黑霧瞬間驅散。數道刀罡,仿若來自天際的閃電,撕裂空氣,朝著赤蛟斬去。
刀罡與龍身碰撞的瞬間,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恰似驚雷劈開暗夜。所經之處,空間被撕裂出道道裂痕,周圍的一切都在這股強大的力量下被輕易劈開。隨著最後一道刀罡落下,赤蛟龐大的身軀如斷了線的風箏般轟然倒地,龍首高高飛起。滾燙的龍血如暴雨般灑落,濺滿陸沉舟全身。
赤蛟金丹元嬰俱滅,頭顱滾落在田亦淑不遠處,那對原本兇光畢露的眼眸,此刻最後一絲不甘也漸漸消散,生命氣息徹底斷絕,唯有周圍瀰漫的血腥氣,訴說著這場驚心動魄的戰鬥。
與此同時,蒼穹之上,陸沉舟身形如芥子般渺小,正裹挾著烈烈罡風,急速墜落。狹刀靈寶仿若歸巢的倦鳥,自行沒入劍符之中;殘劍不渡也如遊子歸家,悄然返回陸沉舟體內。這一番激烈交鋒,二者靈力消耗殆盡,陷入了沉睡。
南泉寺的老僧雙手合十,枯瘦手掌緩緩抬起,一股無形的雄渾內力自掌心噴湧而出,穩穩托住下落的陸沉舟。老掌櫃韓掣見狀,足尖輕點,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飛馳而來,伸手一把揪住陸沉舟的衣領,順勢將他扛在肩頭,身形如柳絮般緩緩飄落。落地後,韓掣手臂一甩,陸沉舟便“噗通”一聲,被扔在了滿是塵土的地面上。
“韓老頭,這就是把你打得滿地找牙的小子?”獨臂持槍的中年男人流夏,嘴角掛著一絲調侃的笑意,語氣中滿是戲謔。
韓掣聞言,狠狠啐了一口,一腳重重踩在趴在地上的陸沉舟屁股上,沒好氣地回應道:“喲呵!流宗師,怎麼?是覺得自己能打過他,還是另有想法?要不咱倆比劃比劃,我也不佔你便宜,就單手陪你玩玩,敢不敢?”
流夏對韓掣這張嘴早有領教,翻了個白眼,也懶得跟他計較。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鬥了幾句嘴後,便默契地閉上了嘴。一時間,三人都沉默下來,靜靜地凝視著眼前慘狀。曾經聲名遠揚的龍拳山莊,如今已淪為一片廢墟,斷壁殘垣在風中搖搖欲墜。在廢墟中央,一截龍肉旁,一頂琉璃羽冠散發著異彩光芒,在滿目瘡痍中顯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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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京城
春日的暖陽傾灑,微風裹挾著花草的芬芳,在這片靈秀之地悠悠飄蕩。眾人在國師杜康的接引下,自葫蘆山福地魚貫而出。剎那間,光芒如漣漪般盪漾,眾人的身影緩緩浮現。待站穩腳跟,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進入福地前的那方天地,一草一木,都未曾改變。
一個月時光,如白駒過隙。以往進入福地的隊伍,死傷在所難免,可這次,所有人竟都安然無恙。只是眾人神色各異,趙朔脖子上多了一串佛珠,嘴角含笑;老修士柳山,神色關切地拉著泥腿子少年,少年則滿臉落寞。楊靈樞手中緊握著一把紫色長槍,槍身散發著幽光;姜嫿得了老掌櫃饋贈的《焚霄拳譜》,粉嫩的臉頰上笑意盈盈,心情可見一斑。
諸多變故中,槍聖流夏的舉動讓陸沉舟尤為意外。流夏竟稱單手持槍無法施展槍法精妙,隨即將長槍贈給楊靈樞。這明顯是託詞,陸沉舟由此猜測,楊靈樞親生父母與流夏或許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關係。
韓旭與路怡可心急如焚,第一時間衝上前,仔細檢視自家晚輩的狀況。確定無虞後,兩人高懸的心才落回原地,長舒了一口氣。
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杜康,一如既往的溫文爾雅,抬手示意,輕聲說道:“福地之行已然結束,各位不妨在京城小住幾日,好好休整一番。”
眾人聞言,紛紛向杜康恭敬作揖致謝。隨後,在杜康的引領下,魚貫離去。
陸沉舟走在隊伍末尾,腳步突然頓住。他緩緩轉過身,目光久久地凝視著那矗立在原地的大黃皮葫蘆。老匹夫韓掣最後的話語,彷彿還在耳邊迴響:“小子,琉璃羽冠你留著吧,我一介武人,這風雅玩意兒於我無用。至於當初哄你去挑戰田嶨稽,箇中緣由,想必你已然清楚。不管怎樣,感謝你為這方天地剷除了一大禍害,老夫代醽醁城所有百姓,謝過陸仙人!”
陸沉舟伸手探入懷中,輕輕摩挲著青紫劍符。劍符之中酒蟲正蟄伏沉睡,琉璃羽冠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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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先生如此年紀,竟已是結丹境修士,實乃天縱奇才!”
清幽的院落裡,老修士柳山端坐於陸沉舟對面,臉上堆滿笑意,可舉手投足間,拘謹之態卻難以掩飾。
“柳山前輩過譽了。貴宗涼宗主四十歲就已是結丹劍修,相較之下,陸某這點天賦,實在不值一提。”陸沉舟謊稱自己已過花甲,並未透露真實年齡。他心裡清楚,若柳山知曉自己年僅二十就踏入了結丹境,說不定會道心崩碎!
比起昨晚前來拜訪的韓旭和路怡可,柳山給陸沉舟的印象還算不錯。
自福地離開後,國師杜康當著眾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指出陸沉舟青嶺門的身份是偽造的。剎那間,眾人一片譁然。楊靈樞與姜嫿神色慌張,而陸沉舟則悄悄將手伸進胸口,隨時準備掏出青紫劍符,一旦情況不妙,便奪路而逃。
“陳山君託人傳信於我,告知陸先生是山君的師侄,讓我務必悉心照料。先前不知先生身份,多有冒犯,還望先生海涵。”杜康言辭懇切,向陸沉舟躬身作揖致歉。
楊靈樞與姜嫿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見狀,眾人紛紛向陸沉舟作揖行禮。陸沉舟不再隱瞞,大方地向眾人回禮:“在下陸沉舟,見過諸位。”
當晚,韓旭和路怡可就登門拜訪。路怡可還算得體,韓旭卻滿臉諂媚,一個勁兒地邀請陸沉舟前往青嵐丹宗作客:“我已向宗主稟明陸先生的身份,宗主特意交代,無論如何都要請先生前去做客!”
陸沉舟婉言謝絕,不過也承諾,日後若有機會,定會前去拜訪。
陸沉舟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偽造身份進入福地,杜康為何對福地所得隻字不提,難道僅僅是畏懼自己與山君的這層關係?這讓陸沉舟深感意外,也不禁對杜康的意圖起了疑心。
思緒回到當下。
柳山登門拜訪,陸沉舟熱情邀其入座。兩人一番寒暄,盡是客套之語。柳山始終未說明來意。
猶豫許久,柳山神色陡然變得莊重嚴肅:“陸先生!我們飛羽劍宗雖不敢妄稱是山君正統一脈,但一直將陳山君奉為祖師。先生既是山君師侄,於柳山而言,便是師叔祖!柳山斗膽,懇請師叔祖移駕飛羽劍宗,讓我等有機會略盡地主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