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嶺山,祖師堂內氣氛凝重。青嶺門門主許百端坐在首座,神色沉鬱,堂下眾人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一位在門內輩分極高的長老,緩緩起身,朝著許百深施一禮,朗聲道:“門主,蔣來那廝,肆意殺人捕蛟,屠戮無辜村莊,這般傷天害理的行徑,實乃辱沒我青嶺門門風。現如今,蔣來已死,門內至寶隱霄劍籙也不見了蹤影,望門主能以大局為重,即刻將其從青嶺門祖師堂譜牒上除名,以免被他人揪住把柄,藉此向坐鎮的道家巡照聖人告狀,使我青嶺門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話音剛落,一位曾受蔣來提攜的中年道人,急忙起身反駁:“門主,蔣師叔多年來為我青嶺門殫精竭慮,縱無赫赫功勞,亦有無數苦勞。更何況,殺害蔣師叔的兇手至今尚未查明,此刻便要將師叔除名,如此作為,恐怕會令眾多弟子心寒吶!”
許百靜靜地聽著,始終一言不發,目光掃過堂下眾人,看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面紅耳赤。就在這時,許百心念陡然一動,暗中撤去了護山大陣。剎那間,一道遁光如流星般疾射而來,穩穩落在堂中。待眾人看清,只見一位身著湛藍法袍的俊朗男子,袍角隨風輕揚,周身靈氣縈繞。他面帶和煦笑意,瀟灑地朝著許百抱拳,聲音清朗:“恭賀許門主結丹成功,自此仙途再攀高峰!”
此言一出,堂下眾人瞬間驚愕得呆立當場。門主大人何時竟已突破至結丹境了?要知道,整個杜氏王朝,除了國師杜康,便僅有兩位元嬰境修士,分別是北邊白仙宗的女子祖師荷裳,以及南邊青嵐丹宗的宗主於飾。如今許百成功結丹,如此一來,即便沒了隱霄劍籙,青嶺門在東岱靈洲西部,也能躋身二流偏上的仙門之列。
許百立刻起身,疾步上前,拱手還禮,臉上掛著謙遜的微笑,說道:“青龍道友客氣了,區區結丹,實在不值一提。道友快請入座。”言罷,他旋即傳音給身旁弟子,令其在靠近首座之處,速速增設一座案几。
青龍也不推脫,舉步從容,走到案几前,悠然落座。堂下眾門人見狀,皆面面相覷,心中暗自腹誹,這別家修士貿然闖入祖師堂議事之所,還這般堂而皇之,實在不合規矩。可一想到眼前這位青龍道友,乃是杜國師四位嫡傳弟子之一,位高權重,誰又敢表露分毫不滿,只能將怨懟強壓心底。
須臾,許百率先打破沉默,開口問道:“道友今日親臨,想必不只是為了道賀這般簡單吧?”
青龍神色自若,慢悠悠地放下手中茶杯,緩緩說道:“此前聽聞貴門蔣道長與數位弟子,在東海獵蛟之際不幸罹難,似是遭不明來歷的修士殺人劫寶。我此番前來,便是要告知許門主,國師已命朱雀師妹前往南平國追查兇手,目前已將兇手鎖定在南平都城。”
眾人聽了,只覺是尋常的案件通報。可傳入許百耳中的,卻是青龍的一番心聲言語:“皇帝陛下得知蛟龍已死,心中頗為不悅。但念許宗主多年來忠心耿耿、盡心盡力,便不再追究。趁此風波,設法招安這位外鄉修士,為陛下所用。若招安不成,便挑起他與國師之間的矛盾,我等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許百目光微微一凝,看向青龍,以傳音之術回應道:“煩請轉告皇帝陛下,許某定當妥善安排。”
隨後,許百神色一凜,對著堂下眾人,聲如洪鐘般沉聲道:“殺我門人奪我至寶,如今還敢在青嶺門地盤上肆意妄為!眾弟子聽令,務必將此賊活捉,拿回至寶,以正我門威!”
眾人“唰”地一下起身,齊聲領命,聲震堂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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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國都城,因道家巡照坐鎮,自整個靈洲西部起,道觀遍地,道教昌盛至極,就連國師杜康,亦是道家修士。
陸沉舟腰間懸著那柄斷刃雪白的殘劍,懷抱著一個男嬰,行走在熙攘街道上。不過短短一程,入目道觀已不下五座,座座皆是金碧輝煌,氣勢恢宏。道觀門口接引香客的童子,個個神色傲慢,昂首挺胸。
陸沉舟落腳南平已有十數日,這期間,光是照料懷中男嬰,便讓他疲憊不堪。這嬰孩實在是難哄,稍有不慎便哭鬧不止,陸沉舟暗自感慨,這天下當爹孃的都不容易!
不知不覺間,他行至街道一處偏僻角落。一座風格迥異的道觀映入眼簾,觀門破敗,木質門板乾裂出一道道縫隙,往昔的油漆大片剝落,露出斑駁的底色。門旁的楹聯紙張泛黃,字跡被風雨侵蝕得模糊難辨。恰在此時,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輕道人迎面走來,對著陸沉舟抱拳行禮,開口問道:“道友,可是從素南雪洲而來?”
陸沉舟聽聞此言,眼神瞬間銳利如鷹,警惕地打量著眼前道人,反問道:“道長,所為何事?”說話間,手掌已悄然抵住殘劍“不渡”的劍柄,周身靈氣悄然運轉。
年輕道人見此情景,趕忙解釋:“道友莫要緊張,貧道並無惡意。只是見此子雙眸清澈,仿若藏有靈韻清光,一路走來,對沿途道觀鐘聲似有感應,頗為親切,想必與我道有緣,故而有意收其為徒,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陸沉舟並未理會,轉身便要離開。年輕道人見狀,急忙阻攔,臉上堆起笑容,說道:“道友且慢,聽我一言。”
只見他挺直身軀,輕咳兩聲,說道:“貧道道號雲岫,乃此方天地的坐鎮聖人。”
陸沉舟看向他,目光中流露著憐憫,彷彿在看一個傻子。
見陸沉舟不信,雲岫輕嘆一聲:“也罷,讓你親眼見識一番。”言罷,雲岫輕輕揮動衣袖,剎那間,天地變色,斗轉星移,陸沉舟只覺天旋地轉,整個世界彷彿顛倒過來,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急速下墜。
陸沉舟緊緊護住懷中孩子,心中滿是驚惶。待一切異象平息,他緩緩睜開雙眼,只見漫天星辰環繞在兩人周圍,他們如同失重一般,飄蕩於浩瀚星空之中。每一顆星辰都散發著濃郁的生機,仿若其中孕育著無數個世界,渺小而神秘。
仙境修士,早已超脫普通修士範疇,乃是真正的仙人。只是眼前的雲岫,究竟是道闢境還是化真境?總不至於會是那鳳毛麟角般的歸一境吧!整個東岱靈洲,歸一境的仙人屈指可數。
陸沉舟還沉浸在震驚之中,雲岫望向他,眼中滿是讚賞,開口說道:“尋常之人,哪怕是元嬰修士,踏入我這方天地,道心也會為之震顫。你不過區區結丹境,竟有如此定力,未被這天地之力震懾暈厥,這般年紀便有此心境,著實難得。想來,你一路走來,歷經諸多磨難吧。”
陸沉舟心中暗自腹誹:“呵呵,我謝謝你啊!”而後,他對著雲岫鄭重行了一禮,說道:“先前多有冒犯,並非有意衝撞仙人,還望仙人恕罪。”
雲岫笑著擺擺手:“無妨無妨,那收徒一事,你意下如何?”
陸沉舟趕忙看向懷中孩子,此時孩子正安靜地熟睡著。雲岫解釋道:“在帶你進入這方天地之前,我已施法護住此子,免受天地之力壓制,他這才安然入睡,你不必擔憂。”
陸沉舟點了點頭,說道:“仙人願收他為徒,是他的福分,這般機緣,常人求之不得。況且我一介野修,漂泊于山澤之間,帶著個孩子,確實不像話。”
雲岫頷首,輕輕從陸沉舟手中接過熟睡的孩子,問道:“這孩子可有名字?”陸沉舟搖了搖頭。雲岫思索片刻,對著男嬰輕聲說道:“你以後便叫‘雲生’吧。”
隨後,又是一陣天旋地轉,頭暈目眩之感襲來。待陸沉舟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置身於街道盡頭。那年輕道人和男嬰,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沉舟望著那座身處街道偏僻角落的破舊道觀,直至此刻,他才瞧清楹聯上的字跡:“破觀殘垣隱聖神,朱宮煥彩聚愚身。真仙豈計凡俗事,自在逍遙傲世塵。”
他嘴角一抽,忍不住吐槽道:”聖人的道觀這麼寒磣的嗎?還有這寫的,還不如我隨便謅兩句呢。”
此時,朱雀隱匿於街角暗處,雙眸緊緊鎖定陸沉舟遠去的背影。她抬手輕捻,將一縷靈氣注入傳訊靈符之中,指尖靈動飛舞,迅速寫下:“弟子一路緊盯著此人,只是不知為何,此人行至街巷偏僻之地時,懷中嬰兒竟憑空消失,恐怕還有同黨隱匿在南平都城。”言罷,那靈符驟然自燃,化作一道刺目流星,裹挾著訊息,轉瞬沒入天際。
與此同時,雲岫負手立於道觀門口,一襲道袍隨風輕揚。他靜靜地注視著朱雀的一舉一動,嘴角微微勾起,泛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繼而垂首看向懷中酣睡的雲生,輕聲呢喃:“雲生啊,為師寫的字當真那麼不堪入目嗎?”
語畢,他抬眸,再度望向陸沉舟離去的方向,目光幽深,喃喃低語:“他,就是你尋覓許久的那個人嗎?沈師弟。”
明明雲岫與朱雀相隔不過短短十步之遙,可朱雀卻似被矇蔽了感知,對近在咫尺的雲岫毫無察覺,依舊全神貫注地沉浸在自己的追蹤任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