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素雪南洲
純陽殿內,四壁素白,未作過多粉飾,唯有幾縷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下斑駁光影,為這空間添了幾分靈動,道人一襲寬鬆道袍,面容祥和,雙目微闔,靜坐在一張懸空的蒲團之上,周身仿若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清輝,閉目凝神,沉浸於清修之境。
不久,殿外驟然傳來一道歡快呼喊,打破了這份寧靜:“師父!師父!徒兒今日在山上捕到一隻山雞,瞧著沒見過!徒兒這就下廚,將它燉了,保準鮮香無比!”只見陸沉舟手提一隻毛羽赤紅似火、瞳孔金黃如旭的“山雞”,腳步輕快,一路小跑闖入道觀。
陸沉舟剛踏入殿門,一眼便望見打坐的道人,動作瞬間凝滯,腳下悄然沒了聲響。他生怕驚擾師父清修,躡手躡腳地轉過身,試圖悄然離開。
“把那……山雞放了。”道人嘴角微微抽搐,心裡一股無名火,哼?山雞?那可是貧道費盡周折,從昴日星官處求來的神獸太陽鳥啊!道人一臉無奈,幽幽嘆了口氣。
陸沉舟瞧著師父微微皺起的眉頭,瞬間心領神會,手一揚,將手中的“山雞”扔了出去。太陽鳥重獲自由,清脆鳴叫一聲,剎那間化作一道赤色紅光,重歸山林。
陸沉舟望著遠處那道轉瞬即逝的弧光,不禁撇了撇嘴,小聲嘟囔道:“人家好不容易才逮到的……”
“沉舟,你過來。”道人輕抬手臂,寬大的道袍袖口隨之擺動,仿若裹挾著一縷清風,與此同時,在道人正對面的青石地板上,一張蒲團憑空浮現,穩穩落定。
陸沉舟見狀,款步上前,行至蒲團前。他微微俯身,提起長袍下襬,雙膝緩緩跪地,穩穩當當地跪坐在蒲團之上。而後,他仰起頭,望向自己的師父。
只見道人身著一襲素白道袍,腰掛白玉葫蘆,寬鬆的衣袂隨風輕拂,仿若仙人臨世。一頭烏髮盡數攏起,束於頭頂正中,以一支純陽簪牢牢固定,髮髻高聳而規整,其上佩戴著蓮花冠,寶光微綻,更襯得師父氣質高潔,超凡脫俗。再看師父揹負的長劍,劍鞘古樸,劍身隱隱透露出凜冽劍氣,與臉頰兩側隨風飄飛的鬢髮相互映襯,於高潔之中又添了幾分瀟灑隨性。
陸沉舟的目光在師父臉上流轉,暗自思忖:嗯,師父確實生得俊朗,不過嘛,比起自己,終究還是差了那麼些許。這般想著,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淺笑。
道人輕咳兩聲,神色一正,朗聲道:“沉舟,你三歲入我門牆,至今已有一十五載。這十五年來,為師只傳你我脈的純陽心訣,卻未曾過多指導你的修行,你可心有怨言?”
陸沉舟忙不迭地搖頭,神情懇切:“弟子絕無此意!能拜入師父門下,實乃三生有幸,感恩不盡。”心中卻暗自嘀咕:“靠!我哪敢有不滿?上次就因多嘴,被一巴掌扇出山外,至今想起來,腦袋還在嗡嗡作響。”
道人似是洞悉陸沉舟的心思,淡然一笑,並不理會。只見他伸出一手,掌心向上攤開,腰間的白玉葫蘆中陡然湧出一道霞光,在掌心匯聚,凝現成一把通體雪白、劍身缺失了一半的殘劍。
“並非為師不願教你更多,只是我這一脈道統,玄奧超凡,其精妙之處,絕非輕易便能習得。”道人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殘劍遞向陸沉舟。
陸沉舟雙手恭敬地接過殘劍,就在這時,道人悠悠開口,繼續道:“我有三劍,威力可撼動天地!”
“一劍斬凡塵,一劍斷情緣,一劍破自我。”話音落下,微風驟起,天地瞬間變色,彷彿是天道真言降臨世間。與此同時,陸沉舟只覺手中的殘劍微微顫抖,似在與這天地異象產生共鳴。然而,這異象轉瞬即逝,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道人收起嚴肅之色,轉而笑容滿面,說道:“所以說,你尚年輕,未經塵世歷練,又何談超脫出世呢?”
“那弟子何時能夠出山?”陸沉舟滿臉急切,迫不及待地問道。
“出山麼……待你修至元嬰境再說。不過,你身為我純陽殿弟子,即便以你目前的結丹境修為闖蕩江湖,亦足以護你周全,暢行無阻。”道人微微仰頭,一臉自豪。
陸沉舟只聽進去了前半句,頓時心潮澎湃,暗自思忖:“原來我結丹境的修為,便已在江湖中難逢敵手……”
道人周身氣息內斂,於蒲團上徐徐起身,那蒲團像是被無形之力牽引,悠悠然、悄無聲息地飄落至地面。他穩步邁出純陽殿,日光傾灑而下,暖卻暖矣,然難以驅散南洲這深入骨髓的寒意。此地一年只分冬春,抬眼望去,殘雪堆積在各處,尚未消融,處處透著蕭索的凜冽之氣,盡顯荒蕪。
道人望著眼前的景象,幽然長嘆,神色間不自覺地流露出一抹落寞。“世人皆言修仙可得長生,踏上此道才知曉,這世間最難走的,便是孤身一人的修行之路。一旦做出選擇,孤獨就如影子般緊緊相隨,恐懼更似附骨之疽,相伴一生。”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歷經滄桑的疲憊,在空曠的殿前悠悠迴盪,“起初,我們都天真地以為,修道修的是直達長生的通天坦途,卻不知前方盡是狂風驟雪般的艱難試煉。偶爾有幾縷陽光穿透厚重的陰霾,便滿心歡喜,甘願為之沉淪,如痴如狂般執著向前。可嘆天道無情,一步步誘使我們獻上自己的所有……”
庭院之中,古老的柏樹粗壯的枝幹上殘雪依舊,星星點點,然而嫩綠的新芽卻已頑強地衝破雪層,嶄露頭角,嫩綠與潔白相互交織。柏樹下,鳶尾花從剛剛融化的泥土裡悄悄探出腦袋,紫色的花苞還帶著雪的痕跡,在料峭寒風中微微顫動,宣告春的來臨。
陸沉舟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師父的背影,心中滿是疑惑,實在不明白師父為何如此感傷。他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那襲隨風飄動的白衣,看著看著,腦海中突然閃過純陽殿裡供奉的純陽真人畫像,越看竟越覺得二者有幾分相似。他趕忙晃了晃腦袋,暗自否定:“不不不,這怎麼可能!師父雖說年事已高,但風采依舊,長相那是一等一的出眾。純陽祖師固然也丰神俊朗,可比起師父,總歸還是要遜色一些。”
想到這兒,陸沉舟連忙雙手合十,對著四周作揖,嘴裡小聲嘟囔著:“小子口出妄言,祖師莫要怪罪,莫要怪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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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靈樞御清風在前,身姿若電。陸沉舟足踏飛劍,緊緊跟於御風而行的姜嫿之後。三人以恰到好處之速前行,如此既能保體內靈力充盈不竭,又可延御風之時長久無虞。
早在啟行趕路之前,陸沉舟便於當地將毛驢放生。那毛驢身上所掛乾糧,皆被他收入青紫劍符之中。原來,他私下潛心鑽研,竟發現此劍符竟暗藏儲物之妙能。
楊靈樞目睹此景,心中愈發篤定了奪取劍符之念。須知,儲物法寶於修仙界本就鳳毛麟角,縱是青嵐丹宗,亦唯有宗主於飾持有其一。
青嵐丹宗素以術法精妙著稱,宗內弟子皆仙姿飄逸,超凡脫俗。而白仙宗則主修體魄,以宗內寒瀑淬鍊肉身。如此迥異之風格,又有誰能將那白衣赤足、宛若仙子的荷裳,與粗魯武夫相提並論?
於這茫茫修仙世界之修行體系中,除卻體修與邪修,其餘修士之境界劃分皆歸於一統。以凡、元、仙三重為主,凡境細分為聚靈一境、聚靈二境、靈變境;元境則有啟元境、御元境、凝元境、結丹境、元嬰境;仙境分為道闢境、化真境、歸一境。
至於體修,其境界劃分獨具一格,有洗髓境、窺星境、牽星境、焚星煉神四重,且每重又分三重小境。
楊靈樞在同輩年輕修士之中,修行速度堪稱絕倫。剛及冠之年,便已達御元境,此境他人往往需苦修數百載方能企及。縱覽整個神州大地,其修行天賦亦是出類拔萃,罕有其匹。
姜嫿同樣驚豔絕倫,年僅十七,便已晉升為元境修士,且體法雙修,天賦卓絕。她師承白仙宗的荷裳祖師,備受寵愛,荷裳祖師待她如同親妹妹一般。
而這些,都是陸沉舟來到東岱靈洲的半年間,打聽到的。
眼瞧著再過半日就能抵達杜氏京城。陸沉舟心思敏銳,怎會看不出楊靈樞心懷叵測、有所圖謀。他心中暗忖,是時候行動了,絕不能再跟著楊靈樞前往京城。上一次陷入困龍陣的險境還歷歷在目,萬一這次又碰上類似的陣法,那可就真的完犢子了。
他回想起自己此次出山的目的,師父曾言,要先入世歷練,方可出世。自己同意與楊靈樞同行,本就是有所圖謀的。
此時,陸沉舟望著眼前姜嫿婀娜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心想:這不就是現成的姻緣嘛!妹妹快來考驗考驗哥哥吧,讓哥哥嚐嚐愛情的苦楚到底是個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