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十殿前,巨坑底部忽然旋轉起來,坑底中央出現一個深不見底的十字裂口,無數死魂竭力發出瀕臨消亡前的號叫,掉落進十字裂口中。隨後巨坑最下的十層階梯也緩緩旋動,擠在這十層階梯上的死魂猝不及防,紛紛被相錯旋轉的階梯帶倒,而後被絞壓成塊塊斷肢殘魂。
巨坑坑底,赫然已變成以死魂為糧的血肉磨盤!
坑底的十字裂口生出無形吸力,不住將被磨碎的死魂吸入其中。有些死魂動作靈活,奮力從坑底跳出,結果皆被守衛鬼卒用荊棘鞭抽回坑底,還是填了無底裂縫。
一時間,巨坑坑底的咒怨戾氣已濃得有如實質,無數死魂哭喊、號叫、拼命掙扎,顯然被磨碎魂靈之後,他們仍在承受著無法擔當的苦楚。這些怨氣,也都被十字裂口慢慢吸入。
紀若塵忽然停步,抬首仰望。只見酆都城牆上無聲無息地開啟了九九八十一個洞口,一支支陰氣冤魂煉成的長矛紛紛飛出,在空中自行調整方向,呼嘯著向他刺來!
噹的一聲巨響,他掌中巨戟已挑飛了最先襲至的一枚長矛。這柄由陰魂凝裂的長矛堅硬無比,巨大的衝勢使得巨戟也微微一沉。
山河鼎旋轉之間,透鼎而發的溟炎已補足他體內瞬間出現的匱乏。他雙目藍芒一亮,巨戟如電點出,又挑飛了四支長矛,而他依然在向酆都邁進。
看著長矛接二連三被紀若塵挑飛,楚江王撫須笑道:“嘿嘿!這些魂煉之矛最是陰損,一旦被它們盯上,就是不死不休,而且尋常刀兵法術根本傷不得分毫。這紀若塵莫不是以為,挑飛就可了事?若是如此容易,哪需要十萬死魂祭煉?”
十王之中,楚江王歲月最短,此前百年地府又是風平浪靜,外牆十八禁法當中,他只見過八十一枝魂煉陰矛,當時楚江王已被這禁法的無上大威力驚呆。此番楚江王重溫舊夢,又有些劫後餘生之感,故而感慨格外多些。
楚江王笑聲未絕,忽見空中一支被挑飛的陰矛冒出幽幽藍火,在長矛中禁錮著的殘缺陰魂徒勞地淒厲喊叫聲中,陰矛轉眼間就被藍火煉成飛灰!
楚江王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失聲叫道:“那是什麼火,竟……竟能煉化陰矛!”
他驚叫未盡,又見一支支被挑飛的陰矛不斷噴出藍焰,被煉化之後,連一縷青煙都未留下。楚江王登時再也叫不出來。
地府陰司之中,死魂數量最多,最是柔弱,也最是堅忍。死魂可油炸,可火炙,可切細,可磨粉,可化骨揚灰,但無論如何折磨,地府十八獄諸般手段加總,所能做的其實不過是將死魂無限細細分割,卻無法徹底消磨其存在。
這諸王皆不知來歷的藍色火焰竟能將死魂煉化成虛無,遠遠望去雖然昏暗微弱,卻令十位閻王皆是膽戰心驚。就連平等王心下也是直冒寒氣,忘記了幸災樂禍一番。
於這等關鍵時刻,秦廣王鎮定功夫顯然勝過其他諸王一籌。他鬍鬚顫動,面色青白,右手高高舉起,狠狠落下,掌緣不小心劃過酆都牆緣,登時皮開肉綻,鮮血直流,他卻渾然不覺。
傳令鬼卒不敢怠慢,立刻鼓足中氣,吹出三長一短四聲號角。
閻王殿前轟鳴聲大作,巨坑最下三百級階段一齊旋動,研磨死魂的速度何止快了十倍?鬼役陰兵拼命揮動手中荊棘鞭,驅趕著一隊隊死魂向坑中填去!又有些身強力健的巡城甲馬從殿中湧出,巡著坑沿不住馳騁,用掌中巨斧大槍將一個個死魂挑起,甩入巨坑中央。
霎時間,淒厲哭叫、惡毒詛咒沖天而起,壓倒了三百階巨磨發出的震天轟鳴!
酆都城牆再度變幻,現出不計其數的小洞來,無數若隱若現的尺半陰刀自洞中游出,鋪天蓋地向紀若塵撲來!
足足一萬零八百柄的戮魂刀,不受實物阻擋,不為道法所傷,可切割魂魄陰氣,速度絕快,陰狠毒辣處較魂煉陰矛更勝一籌。可是城頭觀戰的閻王們卻是笑不出來,萬柄陰刀一一在那湛藍火罩上幻滅的結局,多少已在意料之中。
滅消萬柄戮魂刀後,紀若塵巨戟指天,輕輕吐出一口氣。胸中山河鼎口處溟焰已噴出七寸餘高,行至此處,他首次感到有些後繼乏力。
但看到自酆都城牆上撲下的兩頭巨大風蛇時,他登時精神一振,巨戟發出嗡嗡輕吟,大步迎上前去!
秦廣王面色越來越青,染血的右手不斷高高舉起,再近乎歇斯底里地落下。鮮血濺得城牆、地面到處都是,更將他一邊袍袖染成皂色,秦廣王卻全然顧不得這些。
鋪天蓋地的吸血蝗群后,是一柄無比巨大的陰風斷嶽斧,再後則是一頭骸骨四翼龍。
當他再滅一十三道幽冥火牆後,距離酆都已不過百丈。酆都城頭諸王面色各異,有的掩面跌坐,有的呆望天空,有的喃喃自語,有的祭告上天。仍能在城頭觀戰的除了一個秦廣王,就只有平等王了。
秦廣王此刻雖然氣急敗壞,但鎮定功夫比起其他諸王仍是強上太多,實不愧十殿閻王之首。眼見城下紀若塵提巨戟,緩慢卻堅定地向酆都行來,他終咬緊牙關,用盡全身之力舉起右手,再無力揮落。
七聲悠長的號角響徹酆都,巨坑中開始旋動的階梯達到七百階之多!在鬼役歇斯底里的驅趕下,從閻王十殿中湧出的死魂你推我擠,一路小跑著湧進巨坑,仍是難以填滿坑底。數以千計的巡城甲馬圍繞著巨坑來回賓士,大聲呼喝。巡城甲馬雖然若對上紀若塵的冥兵只有束手就戮的份,可在酆都城內卻是近於無敵。一眾巡城甲馬大槍巨斧一橫,然後座下角獸發力,一下就可將數十死魂推入坑中,連帶著將數名夠倒黴的鬼役也推了下去。在這些巡城甲馬眼中,地府職司最低的鬼役與死魂地位相差無幾,殺了也就殺了。
整整一百五十萬的死魂在巨坑中粉碎,無與倫比的怨氣被吸入酆都地下深處,再透過玄奧的途徑匯聚在設定酆都城牆內的重重機關法陣之中,而後一顆通體烏黑、足有百丈方圓的大印憑空生成,當頭向紀若塵壓下!
此印式樣奇古,印身暗黑中隱隱有光澤流動,似是以質地無雙的墨玉雕成,與方才那些禁法幻化的虛體大不相同。印周刻九龍飛天,印頂雕著什麼東西,紀若塵自下而上當然看不見,他只識得印面上那八個大篆:受命於天,即壽永昌。
他不及感慨這八個大篆中撲面而來的浩蕩之氣,胸中山河鼎飛旋如輪,九幽熐炎衝出鼎口一尺餘高,早傾盡了全力。
墨玉印璽臨頭之際,他一聲大喝,巨戟帶著熊熊藍焰,毫無花巧向上刺出,硬生生地擊在印璽上!
吱吱呀呀,一路行來毫髮無傷的巨戟在印璽近乎無窮的壓力下緩緩彎折,他的雙腳也逐漸陷入地面。雖是第一次見識這個禁法,但紀若塵隱約覺得若被印上八個大篆蓋在身上,恐怕是難得善終。但印璽上如山壓力,又豈是人力可以輕言相抗?
山河鼎旋速已到了極致,鼎心熐炎熊熊而出,那顆玲瓏心已不堪重負,被熐炎炙燒得有些模糊。
他雙目驟亮,文王山河鼎三明三暗,九幽溟焰如濤濤巨潮不絕湧出,一道無與倫比的大力沿巨戟而上,戟身哪承受得住,一聲呻吟,猛然斷成兩截!但被這道新生的大力一擊,墨玉巨璽終於偏向一旁,轟然落在地上,砸出一個足有數里方圓、深達百丈的天坑。
擋開玉璽,紀若塵只覺胸中一空,再無半絲焰力真元,當下被酆都無形壓力一逼,登時身不由己地倒飛數十里,飄飄蕩蕩,一頭栽落在弱水之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