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1章番外中)
妹妹十歲的時候,父親也染上了重病。
郎中說父親這病是心疾。
衛齊光知道父親的心病是什麼。
他與母親是年少夫妻,恩愛甚篤。
母親一走,他便沒了活下去的指望,這兩年不過是為了一雙兒女勉力支撐。
聖上賞賜了許多珍貴的補藥,宮裡的太醫一趟趟地上門,長輩們也想方設法開解父親。
然而,父親的身體還是一日日垮了下去。
父親臨終那晚,外頭下著惱人的淫雨。
衛齊光和妹妹跪在父親的病床前,聽他交代遺言。
向來不茍言笑的父親,待衛齊光越發嚴厲。
他伸出皮包骨頭的手,用力鉗住衛齊光的手臂,眼睛裡迸出亮光,喝道:“長兄如父,阿蘅,你妹妹的終身、衛家的體面,往後就全擔在你身上了!”
衛齊光忍住眼淚,回握父親的手,聲線竭力保持鎮定:“兒子謹記父親教誨,一定盡心教養妹妹,絕不辱沒咱們家的家聲。”
父親看向妹妹,長嘆一聲,道:“槿槿,我走了以後,你跟著你哥哥到老家守孝,深居簡出,謹言慎行,好好聽你哥哥的話。”
槿槿向來畏懼父親,這會兒卻顧不得那麼多,握住他的另一隻手,伏在被子上無聲慟哭。
夜半時分,父親含笑而逝。
衛齊光望著父親嘴角的笑意,在無盡的悲傷之外,竟然替他感到高興。
衛齊光開始為父親料理喪事,無論是排程佈置,還是接待親友,都進退有度,從容不迫,贏得交口稱贊。
沒人知道,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以尚且稚嫩的身軀撐起沉重的責任,背地裡發了多少愁,請教了多少人。
聖上十分信重父親,為他追加諡號“文忠”,對孤兒弱女也多有撫恤。
不過,死後的榮光只是帶著餘溫的灰燼。
衛家沒了主人,不可避免地開始走下坡路,用度日益縮緊,上門走動的賓客也越來越少。
衛齊光直到帶著妹妹扶靈回鄉,在墳墓旁的草廬裡住了兩三個月,才慢慢明白父親的用意。
父親讓他們回老家守孝,既是為了保住衛家僅有的體面,也是為了讓他安心讀書,讓他看清被浮華表象遮擋的世情人心。
父親在世時,為他定過一門親事。
女方是戶部侍郎的嫡長女,飽讀詩書,頗有才情。
婚期定在兩年之後。
不過,衛齊光守孝的第三個月,戶部侍郎便親自來到草廬,恩威並施,流露出退婚的意思。
宦海打滾幾十年的老狐貍說話非常客氣:“賢侄年少有為,前途無量,本來是打著燈籠也尋不著的好女婿。”
“可我家那個女兒自幼體弱,性子又嬌氣,恐怕難以勝任主母之責……”
“賢侄要是願意退讓一步,跟她以兄妹相稱,等你除服之後,我設法向聖上進言,為你謀一個油水豐厚的實缺,你看如何?”
衛齊光看著曾經和藹可親的世伯,只覺說不出的陌生。
他不會說官場上的漂亮話,即使竭力剋制情緒,還是話中帶刺:“都依伯父的,伯父怎麼說,侄兒就怎麼做。”
“只有一樣,‘兄妹相稱’的話往後不必再提,侄兒已有妹妹,令愛大概也不缺我這麼一個哥哥。”
戶部侍郎被衛齊光下了面子,臉色很不好看。
他看著衛齊光在退婚文書上簽字畫押,吹幹鮮紅的印記,拂袖而去。
衛齊光只覺屋子裡悶得透不過氣。
他支起窗子,意外地看到一雙烏溜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