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6章美人瓶十)碎瓷片
朱能什麼都沒有看到。
屋頂黑乎乎的,像一灘被人打翻的墨汁,看久了容易眩暈。
朱能扶住額頭,聽到朱懷棟在外面關心地問:“師傅,您沒事吧?”
他跌坐在床上,脫掉靴子,吹滅燭火,答道:“沒事。”
扶桑仰面躺在房樑上,心口“噗通噗通”跳得飛快。
在朱能抬頭的那個瞬間,她把謝承安裹進了自己的身體裡。
如果頭頂有一隻能夠穿透黑暗的眼睛,它就會看到詭異的一幕——
烏黑的人影憑空膨脹成原來的兩三倍,無數根細細的枝條無聲地伸展著、蠕動著,將成年男子的身軀抱進懷裡,一寸寸遮蓋,一寸寸吞噬。
她們變成兩只融合在一起的人繭,而黑色的枝條,是堅固的繭衣。
謝承安竭力剋制反抗的本能,同樣仰面看著屋頂,沉進黏稠的“沼澤”裡。
想象中的窒息並沒有到來,他明明能夠感覺到枝條糾纏身體的擠壓感,卻像陷入一團濃稠的雲霧中,剛開始很冷,冷得快要凍僵,沒多久就暖和起來。
扶桑的體內竟然是熱的。
他像一艘將沉未沉的小船,她的血肉化成溫暖的河流,承託著他,也推動著他,內髒是沉底的鵝卵石,“噗通噗通”的心跳是河水沖撞礁石發出的聲響。
在如此緊張的時刻,謝承安居然睏倦得想要長眠不醒。
他的意識有些恍惚,在半夢半醒之間産生幻覺——
他被扶桑完全吞噬,他們合為一體,變成一隻通體漆黑的怪物,毫不費力地沖破屋頂,飛向天際。
這想象可怖又奇詭,令向來理智的謝承安感到著迷。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扶桑的身體裡,腦海裡好像閃過什麼念頭。
扶桑對謝承安的異樣一無所覺。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朱能身上。
自從進入梧州府,她還沒撞到一隻鬼。
但她覺得,朱能比鬼可怕多了。
很多鬼還會跟你講道理,只對恨之入骨的仇人下手,朱能卻專挑無依無靠的孤兒欺負,趴在他們身上吸血敲髓,毫無悔改之意。
扶桑如臨大敵,安靜地蟄伏在暗處,一動也不敢動。
直到床上的朱能發出如雷的鼾聲,她才鬆了口氣,拖著謝承安一點一點往窗邊挪,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送出去。
這次的情形和在船上的時候不同,她需要準確地控制枝條的力度和精度,不能弄疼謝承安,更不能發出聲音。
體力迅速流失,短短幾步路,像是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終於,扶桑探出一根細韌的枝條,像一隻柔軟的小手一樣,輕輕巧巧地推開窗戶,裹著謝承安慢慢滑了出去。
她即將脫力,強撐著吐出謝承安,立刻靠著牆壁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謝承安清醒過來,單膝跪地,激動地抓住扶桑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枝條,低聲道:“扶桑,我好像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的猜測過於駭人,沒有直接說出口,而是保持了一貫的嚴謹:“等你休息過來,幫我驗證一件事。”
扶桑低頭望著被謝承安握在手裡的枝條,不自在地顫了顫。
她方才顧不上多想,這會兒才發覺,他的手心好熱。
如果她真能湊齊魂魄,變回人形,身子也會這麼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