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下)和我媽媽一起吃飯
如果不是被小孫女“姥姥”“姥姥”的一通撒嬌,一雙洋娃娃似的大眼睛水靈靈地望著自己,林琅並不樂意往事重提。
而當她真去回溯三十年前的青春歲月,就連她的一雙兒女都是豎起了耳朵聽,他們的母親在和宋宛成結婚之前,居然上演過私奔到國外這種比瓊瑤劇都還要戲劇的橋段。
“當時我們兩個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要是隻在國內奔,就是奔到海角天涯,我爸職級在那兒了,各地的地方官員都要賣他一個面子的,總有辦法找到我們。那豈不是無效私奔了吶,玩過家家呀!要奔就得奔得嚴肅,奔得認真,奔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自力更生。那就往國外奔吶。《溫州一家人》你們也看過了諾,文成靠近青田,上個世紀多的是人拿勞工簽證去義大利打工。我戶口本雖然被家裡人扣住了,護照還在呀,就跟宋宛成一起,跟著他的文成親戚已經去了米蘭。”
宋洲對那個親戚有點印象,在米蘭當地開連鎖華人超市,如今也是光宗耀祖的存在。但林琅的時間線都拉到上個世紀了,那時大家夥兒都一窮二白,就連出國的簽證費用都需要七大姑八大姨一起來東拼西湊,人到義大利是去謀生的,而非享福。林琅住進別墅的地下室後也傻了眼,她原本以為至少能擁有一個體面的居住環境,現實卻是連基本的生存都難以保障。
“你爸安頓下來第二天就上崗了,去華人街的理發店裡當tony,重操舊業。”林琅做了個剪刀手的動作,美甲延長部分碰撞到一起,發出清脆的塑膠摩擦聲音,“他話說的很好的呀,工資小費全都上交給我,哦呦呦,可就他那點歐……”林琅一臉的嫌棄和懊惱。好幾次,她都已經輸入了跨國的那串號碼,倒不是想要和父母親訴苦,而是報個平安,但她想想又不甘心,一邊學當地語言,一邊琢磨起自己還能做什麼生計。
“我學歷在當年也算高的,很快就能給當地華人當老師掙點課時費。家庭老師當久了,我就發現能支付這部分費用的家庭都有幾臺縫紉機,熟了以後閑聊,她們跟我說米蘭當地有很多手工坊,本地人五點準時下班,材料在機子上縫合到一半都要等第二天才繼續,要是第二天緊接著是長假期,那設計師弄個樣品都要等一個星期。所以手工坊都喜歡把材料外發給華人,工價更低效率更高,真要比手藝,鄉下自建別墅裡的華人家庭主婦不比假期充裕的本地匠人差。”
“但她們只知道接活,哪裡看得懂品牌鋼印,後來我也買了縫紉機,你們是不知道我車過多少香奈兒的時裝靴。”
<101nove.hanne的鞋子!您咋不早說!”宋洲驚呼,一臉不敢相信。
此時此刻林琅的表情也是五味雜陳,語塞的同時也有些懊惱。她知道自己在兒女的印象裡一直是養尊處優的存在,宋宛成這麼多年在經濟上也從未苛待過她,成婚前在米蘭的生活也不過半載,不是什麼值得留戀的回憶,宋洲卻跟撿到黃金寶貝似的,拍手叫絕道:“那我可太有自信了!下回再有客戶來檔口裡逼逼叨叨,說我鞋幫面的走線或者縫合不好,我直接請他出去。就……有些客人啊,想砍價就直說,沒必要挑來挑去,我可是溫州人,我媽三十多年在義大利接的都是香奈兒的訂單,我的走線和縫合不可能出錯,我來麒麟灣開辦洛詩妮那是藍血品牌老手藝下鄉支教,造福全山海。”
空氣先是突然寂靜。
隨後林琅率先爆發出脆朗的笑聲。
“媽您別笑,我是認真的。”宋洲自己的嘴角也壓不住,他最大限度地一本正經,“那老話說得好,出門在外,面子不就是自己給的嗎。加工怎麼了,加工也是訂單啊,我上次在愛馬仕聽sa說有些老匠人會壓線重複再走幾針,切切切什麼老匠人,保不定又是哪個老華人。”
“開瓶酒,今天高興,喝一點吧。”林琅眼淚都要笑出來了,示意服務生開一瓶紅酒。
“媽,您酒量一直不太好。”宋恩蕙有些擔心。
“難得今天大家聚在一起。”林琅正在興頭上,執意道,“再說了,這才中午,喝點紅酒沒關系。”
宋恩蕙的擔憂並無道理,林琅確實是一碰酒精就上臉的體質,才抿幾口,面色就變得紅潤,話也更多了,又回憶起了不少那些手工坊的要求和工藝,有一些已經被淘汰了,也有一部分還具有參考價值。這些內容敖心就不感興趣了,繼續看父親手機裡的《小豬佩奇》,林琅託著下巴看向小孫女,還是那種複雜的眼神,她說:“我們心心啊,生來就是小公主,以後絕對不會遇到這些人和事。”
計劃趕不上變化,宋恩蕙原本聯絡好了老同學入住晚杯民宿,並根據宋洲的推薦預訂了名為“大雪”的套房,林琅微醺後有些頭暈,無法即刻起身。
宋洲於是在餐廳所屬的酒店訂了一間房,供母親稍作休息。他和宋恩蕙一人扶著林琅的一隻手,護著母親走到電梯前,林琅嘴上說著沒醉,但不管是神態還是步伐,都明顯帶著醉酒的症狀。
“她酒量就沒好過,你還縱她喝紅酒。”等待電梯的間隙裡,宋恩蕙忍不住數落宋洲兩句。
“媽都說了,她今天難得高興。”宋洲也不惱。林琅都聽見了,看看女兒再看看兒子,孩子似地微笑道:“媽媽喝醉了。”
門開了。林琅醉酒,敖成峰又抱著敖心,沒有其他客人搶佔那部電梯。門關後林琅站在最中間,一雙兒女依舊扶在自己身邊。
她看著鋁合金門裡自己那並不清晰的剪影,面色略微泛紅,確實是醉得不輕。電梯上升的失重感在平日裡可以忽略不計,但她喝過了酒,眩暈感便再次來襲。
她下意識將雙手攥緊,一雙兒女感知到了她的力道,全都投來關切的目光。她再一次看看女兒,再看看兒子,最後直視電梯鏡面裡的自己,她心滿意足道:“媽媽現在過得很幸福。”
“媽媽喝醉了。”她抽出被宋洲緊握的手,覆蓋到宋恩蕙的手背,連帶著身子都輕微側過去,“媽媽知道你小時候一直怨我,為什麼弟弟可以一直在我們身邊,你卻只能在文成鄉下。媽媽知道你後來去國外念心理學,也是因為自己心裡苦,所以媽媽不希望你再苦了,媽媽給你找了個很好的婆家,媽媽要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我的女兒值得最好的物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