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時好像有話想講又再次開不了口,手上攥得更緊,白淨的臉上卻連半滴汗都沒有。
中暑的典型症狀啊,我騰地反應過來,這也是創傷後依戀障礙的典型症狀。
“先把藥吃了。”
我拍了拍褲縫站起來,然後伸手把林雨時也拉起來,握住他手的時候,源源不斷的熱意從面板間的接觸點傳導過來,他有點低熱了,這也是先兆中暑的症狀。
不自覺地皺起眉,我沒再給他更多的時間說什麼很重要,但並不應該在這種時候講的北七話,一把搶過藿香正氣水插好吸管塞進林雨時的口中,語氣強硬道:“快點,現在喝掉。”
“等一下……”林雨時神色抗拒地伸了伸舌頭,想把吸管吐出來。
可我顯然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繼續冷聲喝道:“喝完!喝完再和我說話。”
林雨時大概真的被曬懵了,也不記得自己還有雙手可以用,被我一吼就乖乖地把苦得要命的藥給嘬幹淨了。
見林雨時聽話,我挪開藥瓶的時候用手背蹭了下他的臉頰,有點熱,也很柔軟,揚起嘴角笑著哄了句:“乖哦,好寶寶。”
“說什麼蠢話啊你又在!”
林雨時砰地臉紅起來,張牙舞爪地拍開我的手,原本萎靡不振的精神狀態都莫名地跟著好了幾分。
“噗哈哈哈,”我本來想要忍住不笑的,可是實在有點難,所以最後只能肩膀一抖一抖地數完了龍虎人丹的顆數遞給林雨時,“快點,這個也吃掉。”
“都說了不要對我那麼好啊……”林雨時垂眸接過藥,喃喃地講了點什麼,這次沒再發愣,仰起頭就著水就吞了下去。
“走吧,”我收拾好東西,“水就放在你這裡,從寺廟出來的時候,我要看到空的水瓶,好嗎?”
“哦……”林雨時蔫蔫地抱著水壺跟在我身邊,不知道是因為心情不好還是中暑,話都不再多講一句。
往寺廟內走的時候,其實我也在想,為什麼不立刻開車回旅館呢?
不管怎麼說,對於病人而言,現在立刻休息一下才應該是最正確的選擇吧?
但我總覺得,如果是我的話,大概不想就這樣回去。
因為在香港生活過一段時間,所以我對於熱氣症也算是小有了解。總的來說,林雨時的中暑不算嚴重,及時吃了藥,大概半個小時之後就又能活蹦亂跳的了。
是我的話,不會回去的。
想要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完,想說的話都還沒能說出口,都走到了門口卻沒有進去,就這樣返程的話我不甘心。
可走了幾步後林雨時仍然沒有說話,於是我又開始懊悔自己以己度人。
拿自己的身體逞強就算了,怎麼好叫林雨時硬撐呢?
這個北七仔本來就不怎麼會關照自己,如果我再不想著就叫他去休息,那他到底要撐到什麼地步才會覺得吃不消?
如果我估計錯誤了呢?如果林雨時的病情更加嚴重起來呢?如果他……
就在我剛準備開口問林雨時是不是還很難受,要不要開車回去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北七仔卻突然抬起頭,開口道:“以珩哥,媽祖娘娘像,這裡就是了。”
媽祖。
我抬起頭,天後宮的主殿中央,莊嚴地供奉著悲憫慈祥的天上聖母媽祖的金身像。
“媽祖娘娘……”我稍微有些遲疑地問:“一般來說,並不是保佑生育的對吧?”
“嗯,”林雨時點頭,“但事實上,在這座生靠水死靠水的小島上,不管是什麼煩惱都可以向天後聖母祈禱,仁慈的媽祖娘娘會盡全力保佑所有的孩子們好好地生活下去。”
媽祖崇拜,我知道南邊廣東、福建、港澳臺地區乃至浙江南部的一些地區,都存在著一脈相承的濃厚媽祖信仰。
迷茫無助的人會試圖透過杯筊連線神明以期得到指引。
林雨時的聲音輕柔而堅定,叫我想到「信仰」,大概也是某種很接近「愛」的東西。
“拜拜吧,”林雨時輕輕拉著我在神像前的蒲團上跪下,雙手合十舉至眉心,小聲道:“以珩哥,一定要和神仙講好話哦。”
閉上眼許願之前,我也小聲說了句:“這話應該我講給你才對。”
走出天後宮廟門的時候,林雨時才告訴我我說,其實剛剛他真正想講的是,我看上去像是那種會和神仙許願讓自己沒有痛苦快快死掉的人。
被他猜中,我真的許過類似的心願,那是有生以來最虔誠最原始最沖動的一次,但沒有靈驗。
所以從那之後,我就再未拜過廟。
不過這一次不是,我和天後娘娘講了許多許多好話,希望仁善的媽祖忘記林雨時說自己是個沒有福氣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