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以後不會讓你疼。
柳樂語塞。有一年, 計晨去她家裡說,他應禹沖之邀,準備去中原一帶遊玩遊玩。他回來時, 又帶了土儀送來。不過她不記得計晨在那兒待了多久, 可能有大半個月吧。
她輕聲道:“他去過黃河。他還研究過很多河工書籍。”
“沒聽說過坐在書房裡治河的。河水有萬般變化, 他有沒有見過一年四季不同時候的河道寬窄、水流大小?紙上談兵都比他來得牢靠。”
總比你空口嘲笑人強,柳:“即便是他不懂, 但他繪的圖紙也請部裡經驗多的幾位大人瞧過, 並沒有瞧出不妥。”
“那又如何?”予翀不屑地哼一聲, “瞧不出, 只能說明他們是一幫老廢物。”
“你是說,大壩不能按計員外郎構想的那樣建?”
“水壩還照建, 不過肯定是用不著計正辰插手了。”
“可是……”柳兩個字, 又改作緘口不語。她的心裡亂糟糟的,一時顧不得再和予翀爭論。
她本以為只是建造方搗鬼, 故意少用料,卻沒想到連計晨的整個設計都是錯的。或許是予翀抹黑計晨,口中的話未必可全信。但是, 計晨那麼久不能脫罪, 真是因為他發覺手中是一沓廢紙, 所以辯無可辯?不可能。計晴都說:“哥哥花費了兩三年的工夫, 整日在書房裡寫寫畫畫。”他不可能只是閉門造車,更不可能對河壩建築一無所知。當初接了差事, 臨走時, 他還躊躇滿志地說:“你當我為何要進工部?我等的就是這一日。”
又或者是……
“看那兒……”禹沖抬手, 向身後寬闊的河流激昂地一指,“有朝一日, 我要在那兒建起一座大壩。”
不對,這不是她親耳聽見的話,她自己也壓根不曾見過黃河。
可其人其聲卻又真真切切。載著泥沙的黃色浪濤緩緩向前,禹沖伸得直直的手臂,他臉上驕傲的神情,她全部記得一清二楚。——是發生在夢中嗎?
或許源自他在信裡的某句話。他在信裡是怎麼說的?她拼命回憶。
“我整日看的是黃河,整日想的亦是黃河。除了想你。”
那時他在黃河沿岸為人建造水渠,收了工,他便借主人家的馬騎到河灘邊,坐下看那大河。日落後,他躺下,望著天上的星鬥與月亮升起。
河流有多麼好看?讀到信時,她還撇了撇嘴。可是禹沖一回來,她便和他兩個去了長江邊,足看了一個時辰都不想走。
他說:“黃河上該建幾座壩,能少些水患。我已經瞅中一個合適的地方,大致有個主意了。”
“什麼主意?”她問,並沒有轉過臉。江水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力量,緊緊拽住她的目光。
“才剛畫一張草圖,還得細想想。等好了再讓你瞧,省得你說我事先吹牛。”
“我可從沒這樣說過。”
他問:“若有一日,我真的建好一座大壩,你怎樣說?”
“不害臊,要人誇你麼?”她扭頭看著他笑。遲一會兒,她又去望著大江了,還是說了出來,“到那一天,我會說:不枉你姓了一個禹字。”
只此一次,他們之間提到水壩,但她相信,他肯定沒丟下那個想法。他與計晨在一起時,或許說得更多更細。他們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有同樣的熱情和抱負毫不奇怪。
莫非……
柳樂恨不得立即見到計晨,向他問個究竟。
予翀笑道:“好了,這些事自有人料理,不必你我發愁。時候不早了,我瞧你剛才就準備安歇。”他起身,率先向裡屋走去。
柳樂一驚,趕忙收起思緒。還是趕在他前面上床,把一床被子直拽到耳朵根,連下巴都蓋住了,緊緊裹在身上,端端正正地躺下。身邊多一個人,她實在別扭得要命,聽見他的呼吸聲她感到別扭,也不願自己的呼吸讓他聽見。她屏著氣,渾身上下無處不緊繃,無處不累,甚至指頭尖都痠疼起來。不知煎熬了多久,只聽予翀忽然掀開被子,披衣下床,聽腳步是徑自出門而去了。柳樂這才舒一口氣,把被子鬆了鬆,照往日習慣露出半個肩膀頭,漸漸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