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在前邊跑,他媳婦舉著菜刀在後邊追,兩人前一後從北山坡上跑下來。一進正街,謝大想別再把媳婦引到楊妹妹那裡去,她正在氣頭上眼都紅了,萬一再把楊妹妹傷了可就再也沒銀子賠了,於是謝大轉身向牧場方向跑來。
頭上的血從額前流下來淌到了眼皮上糊住了視線,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立刻就花了,不過跑得還不慢。他媳婦追不上他,握了菜刀彎了腰拄在膝蓋上,喘著氣罵道,“你再跑,跑到天邊也饒不了你,不把我銀子還回來,你就死在外邊!”
謝大見媳婦停在那裡喘氣,也歇了腳道,“別鬧得讓場子裡的人笑話,咱家都是要臉面的人,怎麼著也要再想辦法,你說實話,家裡還剩下幾兩?”
他媳婦一聽又來了氣,邁步舉刀追著道,“還來透我實底,是不是還給那女的送去!”牧場中輪值夜班的年輕牧子們哪見過這樣的熱鬧,都像觀戲法似的從遠處跑過來。
謝大一邊跑著與媳婦拉著三、五步的距離,一邊回頭道,“有什麼事不能在家說,至於嚷到了外邊,天大黑的門都沒關。”
謝大媳婦跑著聽了謝大這話,頓時停了腳步說,“天殺的還不是你氣得我,剛才數完了把三十兩丟到炕上出來抓刀,怎麼還不能湊合著買間小些的。只是我白揀的一百兩還沒捂熱!”
“這不是還能有房子住,你倒像天塌下來似的,萬一銀子丟了,事都誤在你這娘們的身上!”二人也顧不得再打,心裡都想著炕上的銀子,一齊扭身往回跑。
幾位牧子們不大看得明白,見謝大媳婦把刀也扔了,在前邊跑得飛快。謝大跑到地上的菜刀跟前,心說銀子得要,刀也是銀子買來的。一彎腰把刀揀起來。提在手上也滿臉是血地往家跑。
牧子們以為是謝大發了威,齊齊地起鬨著嚷,“這才是爺們!”
且說謝大兩口子一前一會跑回院子,就見自家的屋門還是大敞四開的。也不顧喘口氣都鑽進去,不一會又都風風火火地衝出來,去看大哥家的屋門卻是鐵將軍把著門。謝二嫂往地下一坐,雙手拍著地就哭開了。
謝大也傻了眼,炕上哪裡還有半塊銀子!方才一聽說還剩下了三十兩。謝大還放了心認為也能搬到新村子裡去,誰知真讓他猜著了。
他也不勸媳婦,看著大哥家緊鎖的房門想,平日裡他家總能有個把人的,今天卻是為什麼。她媳婦由地上哭夠了爬起來又抓他撒氣,兩人正鬧著,大哥大嫂由院外回來。
謝大問,“哥、嫂,你們幹嘛去了?”
他大哥沒說話,他大嫂就接過來說。“這不都買房子,我們也不如兄弟有銀子,只好去孃家拿了些回來,明天就去找馮團官記上名。”
謝大問,“回孃家拿了些?這大黑天的不怕遇上賊?你們拿了多少?”
大嫂說,“哪有多少,剛剛三十兩,僅夠置個小院子。”
二嫂也不哭了,聽了此話冷坐在地上哼了一聲,“這麼多年了也沒聽大嫂孃家有過銀子。平時攏帳都是按銅錢算的,怎麼這麼一刻就有了銀子了!”
大嫂說,“這倒也不奇怪,昨天還四下裡哭窮。今天就去逛窯子的也不是沒有,怎麼我們孃家就該受窮?”
“巧了大哥,我們家今天就剛好丟了三十兩,我想起來我們打出去時正看見大哥大嫂進院兒,怎麼見我們敞了門出去也不給帶上門,這麼屁大一會兒你就往丈人家走個來回?”謝大沖他大哥說。“大哥你丈人家離這裡不說十五里也少不下十二三里路,是飛著去的?”
謝家大哥兩口子由妹妹家裡回來天都黑了,還沒進院子就見老二家兩個大人舉著刀衝到街上去了,謝二嫂嘴裡還說著銀子的事。謝大哥和他媳婦也不去拉勸,見老二家的房門大開,悄悄進去,在燈光下一眼看到炕上的銀子足有三十兩,他大嫂一把抓起來揣到懷裡,拉了謝廣出來。
謝廣說,“這怎麼行?”
他媳婦說,“怎麼不行了?實話告訴你,這銀子就是我們的,今天回來也是天意,差那二十兩也不要了!”謝家大哥一想還真是這麼個理,就出主意道,“我們先出去躲躲,不然回來不好說。”
兩人找個地方一躲,一直等到謝大兩口子回來這才現身。聽了謝大的話,他大嫂也不急,笑著說,“可不是有些遠,前些日子咱家妹子給了我五十兩銀子,說是兄弟兩個都是五十兩,是高大人照顧了讓買房的。我一想萬一遇著賊就不好了,還好孃家人多,出出進進的有賊也不好下手,就把銀子放在了孃家了。昨天就給了孃家信,讓他們送了三十兩來,剛巧你們出去的時候就送到了,我和你大哥剛剛把人送走……怎麼妹妹給的銀子你們沒收到?可也是,兄弟都過上了提鳥籠、頓頓有酒喝的日子,怎麼會看上區區的五十兩。”
說罷,謝家大嫂拉起丈夫回了屋,把那兩口子晾在黑摸咕咚的院子裡。
謝家二嫂氣得都不想哭,也再沒精力打了,這百十多兩銀子隻手裡捂了捂,到現在又是一文不剩。也許是她在地上坐得久了,也許是方才跑得猛,一站起來就眼前發黑,一下子摔跌當院裡。
這次高峪並沒有搬家,他的營生全都在這頭,磚窯、酒館,還有新批下來的苜蓿地塊立刻就得找人平整出來一小塊,再過些日子就到清明,他要趕在清明之前把地弄好,上些肥料,等天上下了雨就把草籽撒上。
因此這天吃過了早飯,他到牧場裡叫上了高峻,兩人騎了馬往山北走來。路過村口的時候,高峻看到了路邊的那座墳,讓二哥等他一會。
他下馬走到墳邊,見那上面已經長著一叢叢新生的野草,彎腰將草拔掉。那塊木頭砍出來的墓碑上面的字已不大清晰,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悲涼之意。
高峪見兄弟在一座墳前踟躕了許久,就過來道“你倒有心,”高峪在這邊的窯上日夜的忙碌。也不敢到這裡來拔草,其實這裡離著他的磚窯只有百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