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擾的爭吵令她剛剛清醒過的腦子又陷入了另一個混沌的怪圈,她感覺自己是躺在一片柔軟的棉絮上,這片棉絮在不停地晃動著,像是大海之上的一葉小舟,浮浮沉沉不知所往。而她後頸的疼痛也開始複蘇,遲鈍的痛感在意識回歸之後更加清晰,她回憶起昏迷之前的事情來。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把她帶上船來,就算你不聽那些女人不能上船的傳言也要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吧?”
棠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她將這幾天在她身邊出現過的幾個人挨個對了一遍,揪出了“霍斯”這個名字。
她感覺有人走近,一隻手伸到自己鎖骨處,拾起了項鏈:“這個。”
棠睜開了眼睛,正巧對上了一雙如星海深邃的眼眸。
“喲,”克洛德略一挑眉,“睡的舒服嗎?”
棠從他手裡奪回了項鏈,面無表情地說:“非常差勁,尤其是一睜眼看到你。”
她環視了一圈四周,發現這是個佈置得相當有水平的房間,不只是傢俱器物的華麗,而且每一件都幾乎是罕見的高檔貨,棠沒法叫出那些東西的名字,但她曾經在蘇羅卡的貨物中見到過,那些都是被標註著“上等貨物”的貴族商品。她的目光從桌子上那一尊邪神泥塑上轉向了站在不遠處的霍斯。
霍斯:“……”他忽然覺得背後一涼。
克洛德收回手,雙手背在身後,悠閑地俯視著她:“這個處境你都完全不在意嗎?”
棠從柔軟的床上翻身起來,掃向了黃金雕飾的門,接著她看到了窗戶,明淨的玻璃將外界的一切投影進來,壓抑厚重的濃雲鋪滿整個天空,貼著海平面傾軋下來。閃電在雲層間穿梭,那時隱時現的紫色電光給暗沉的烏墨天空帶來了一點亮色,卻顯得更加陰森可怖。
她這才注意到整個房間的晃動,而掛在牆上的油燈也來回搖擺著,彷彿這間屋子處在顛簸之中。
這是一艘船,棠心裡想,是迦爾遜他們修補的那艘船。
呼嘯的風叫嚷著想要破窗而入,然而強烈的氣流也是能在玻璃窗外徘徊撞擊,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整個房間裡安靜得只有三個人的呼吸聲。
霍斯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現在的狀況:“棠……嗯,棠小姐,非常抱歉這麼對你,但是——”
“你想要這個?”棠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將項鏈解了下來。
克洛德望著她手心裡的晶石,靠著牆說道:“我比較想知道,它是怎麼到你手裡去的。”
棠靜默了半晌,嘴角揚起微妙的笑容:“你覺得我會好心為你解答嗎?”
克洛德:“……”這句話怎麼感覺在哪裡聽到過。
“以你的智商可能還真覺得我會解答,那我直接告訴你,做夢。”棠說完這句話便跳下床,站在房間中央盛氣淩人地望著他們。
霍斯用腳趾想也能想出來這些話都應該是誰的,他偷偷看了一眼克洛德,見船長的臉色果然比外面的天氣還要難看,心裡有點暗爽。
“我本來還希望能和平的交談,”克洛德看向霍斯,聲音低沉,“不過現在看來不行了。”
“你帶我到這裡來的目的是什麼?跟你廢話嗎?”棠向門的位置挪了一步,盡管這一步在別人看來不過是說話間的自然動作,但克洛德卻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關於邪神和這塊晶石的關系,如果你想知道我願意如實相告,畢竟我可不是你這種睚眥必報的人。”克洛德說這番話的時候風度翩翩,姿態極其從容。
棠笑道:“哦?可我不想知道了。”說完,她猛地沖向了門,一把拉開大門撲了出去。
“誒——”霍斯忍不住想追出去,卻被克洛德攬下。
棠被撲面而至的狂風逼得倒退了幾步,但她極力穩住自己的身體,向甲板方向狂奔。她沖到欄杆處才意識到自己身處第二層,而此時第一層的甲板上站著很多人,聽到聲音後都紛紛轉頭望了過來。
她看到了很多張臉,她在他們臉上看到了相同的東西,一種浴血之後的漠然。有幾個人甚至還對她招手微笑,但那種笑容依舊像浮在水面的油花,只那麼簡簡單單的漂浮著,沒有滲透到內心裡去,一如他們冷靜而剋制的目光。
棠第一次感覺到了慌張,她舉目望向四周,濃厚的黑雲壓著波濤洶湧的大海,不遠處是博特港的港口,而他們已經開始駛離。
這艘船不對!
她聽到了船桅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有人在叫喊著什麼,但是風聲太大不甚清晰,她只能轉頭看去。
隨著狂風揚起的黑色船帆佔據了棠的全部視野,它正徐徐向上,最終固定在了桅杆的最頂端。巨大的黑色旗幟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伴隨著頭頂的血月鋪陳開來,遮蔽了半面天空。藉著妖異的月光,棠看到了那旗幟上的圖案。
象徵著死亡與殺戮的骷髏頭。
在海浪的咆哮聲中,骷髏旗幟肆意而張揚地宣示著存在,彷彿有無數嚎啕的怨靈伴隨著這面旗幟的展開而被從地獄裡釋放出來,橫沖直撞地撲向詭邪的天空。
她的身後響起克洛德緩慢而悠揚的聲音,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令她感覺到危險的逼近:
“歡迎來到‘殺戮女神’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