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籌謀
接上話,蕭雲彰朦朧之時,聽得牆外打更四聲,睜眼見林嬋倚他懷中,小臉紅通通,他想,常聽聞,婦人覺少易驚,比男人更為警覺,這官家女倒心大,知他今起身,要離別數日,竟無半點牽腸掛肚,睡得跟豬似的。他又暗想,我怎能生出這種心思,對她有了妄念,不是我的品性。
忽聽簾子簇響,陳珀輕輕喚道:“爺,爺起哩。”
蕭雲彰擺擺手,陳珀不響了。他趿鞋下地,穿戴齊整,往淨房洗漱,月樓送來早飯,他和陳珀、蕭乾在明間吃畢,行李已裝上馬車。
出行前,天際雲海翻湧,時有雨滴落人額頰,他叮囑月樓:“林嬋乃官家女,天真爛漫,不諳人間兇險,需你時刻陪隨,處處謹惕,但得出事,回來拿你是問。”月樓應諾。
蕭雲彰不再耽擱,一徑出門,上了門首馬車,蹄達蹄達駛過橋門洞口,地面洇濕,但見一城煙雨半城水,六大山迷濛蒼翠,行春橋不見明月。三市閉戶,十街無人,暢行至城門,陳珀交出通行路牌,供守城吏查驗後,放行出城,往常山進發。
轉到京城,天色微亮,尤掛幾點疏星,皇廟隱響晨鐘,香火嫋嫋,魏公公府門半開,喬雲雲乘轎出來,怡花院的轎子已在等候,丫環上前掀簾,攙扶她換轎,喬雲雲只命轎抬慢抬穩些,便一聲不言語,穿街過市,到了怡花院,日已出,鴇母守在門口,迎來噓問寒暖,打量她臉色問:“可要熱水沐洗?”
喬雲雲道:“出府前,已沐洗用過早飯,現只想臥榻睡覺,沒我吩咐,不得打擾。”
鴇母連聲說:“是,是,女兒好生歇息去。”
喬雲雲上樓,進房後,閂上門,日光透進窗寮,映出床榻黑影一團,她先燃起安息香,再點燈,室內顯明,魏寅下床,坐到桌前,喬雲雲斟茶,遞他手邊。魏寅皺眉問:“你怎一夜未歸?從國公府出來,又去了哪裡?”
喬雲雲平靜道:“魏公公請我去他府上。”
魏寅問道:“你去了?”
喬雲雲道:“為何不去?”
魏寅心如明鏡,陰沉下臉,沉默不語,半晌後,喬雲雲忽然笑道:“當初家中遭難,爹爹問斬,我被發賣妓館,清白早失,豈會因再遇見你,又變回貞節烈女?”
魏寅道:“不可輕賤自己,我會護你周全。”
喬雲雲低聲道:“你護得我一時,護不了一世。我倦了這種日子,若能早些結束,我甚麼都願意的。”
魏寅還待說,她打斷道:“他個內官家太監),無根的,還能把我怎地,隨他再玩弄,也不過如此。他說日後請宴,還會抬我去,至少又多了一條路。”
魏寅道:“我不能拿你以身犯險。”
喬雲雲打個呵欠道:“我實在累極,你走罷,我想歇下了。”
魏寅心緒繁雜,未再多說,起身離去,喬雲雲待他走了,才蹙眉解衣,脫到僅餘肚兜,持鏡來照,渾身皆是鞭傷,血痕累累,難以忍睹,不在話下。
且說常山縣馮家鎮,有一個油戶,八年前來到鎮上,他自稱馮十八,開了家同名的油坊,專事生産燈油,原料多用胡麻油和桐油,因他手藝高超,窨清的油幹淨,渣滓少,價格又實惠,官府、富戶、青樓及寺廟,多願意用他的燈油,是而越開越紅火,鋪面由當初的一間,開成了現在的十間,他又樂善好施,平易近人,頗受尊重。
這日一早,他帶長隨來旺,一道出門,走了裡把多路,來到街市菜口,有獵戶在賣野雞,他挑了隻肥重的,交獵戶拔毛放血,見個鄉人,挎一籃子猴頭菌來賣,根處沾帶濕土,甚是新鮮,給了五錢,連籃子一起要了。獵戶也把野雞拾掇好了,正好可烹一道野雞燉菌子。
又往魚行,精挑一尾大魚,用柳條穿腮,沉甸甸拎著。又買了五塊豆腐幹、一捆銀絲面、和些蔬菜,路過饅頭店,看見熱騰騰冒煙氣的蒸籠,剛蒸好酒釀大饅頭,他買二十個,來旺騰不出手,他自拿著,又買了雪片糕、桔糕、烤餅之類,實在沒手拿,才算罷,回到家,命廚役,野雞肉硬,先燉起來,再加菌子,慢慢煨爛。
他則搬條長凳,坐在鋪面外,一坐便坐半日,晌午只吃了兩個饅頭,繼續幹坐,有相熟鎮民好奇相問,他也不說,直到日落西沉,但見兩輛烏漆馬車,蹄聲達達近至,停住。他忙起身相迎,馬車上下來三人,他作揖寒暄,命來旺等幾提拿行李,來旺悄睃那三人,為首者高大清俊,氣宇不凡,聽掌櫃喚他蕭爺。
蕭雲彰、陳珀及蕭乾,隨馮十八到後房,丫環捧來熱水,伺候洗漱,再圍桌而坐,下酒飯擺的滿當,酒是金華酒,吃了幾盞後,蕭雲彰微笑道:“我來時,沿街看你已開十家鋪面,甚是心悅。”
馮十八道:“爺當初的交待,這八年間,屬下不敢掉以輕心。”
陳珀問:“可成了常山縣最大的油戶?”
馮十八回道:“我若說第二,無人敢說第一。”
陳珀拍他肩膀,笑道:“你厲害。”
馮十八激動道:“爺這八年杳無訊息,我還以為,把我忘了。”
陳珀道:“忘記誰,也不能忘了你。”馮十八嘿嘿笑了。
蕭雲彰道:“此次我來,你的日子,將再不如昨那般清靜了。”
馮十八道:“我日日夜夜盼這一天到來。”
蕭雲彰道:“十三年前的燈油案,皇帝震怒,下旨寺廟中的長明燈,禁用山茶油燈油,換成桐油替代。現今皇帝年老多病,身體每況愈下,太子常往寺廟祈福,有感桐油不亮、煙多、味重及易滅,為顯心誠,有意重新換用山茶油燈油。禮部戶部及內官監,亦上書表奏,施行指日可待。”
蕭雲彰吃口酒,繼續道:“十三年前,因受燈油案牽連,常山百裡山茶樹被收歸,設定官營,由皇帝指派宦官,及工部、戶部官員合營,因山茶油用量銳減,再不被重視,樹農被奪茶園,亦生憤懈怠,不曾好生養植,茶樹毀損巨大,每年能得百斤已不易,而耗費之資,卻是從前百倍不止。後朝廷終於撤了官營,還樹與民,無奈茶樹所剩無幾,樹農只得灑種,重新栽種,需種八年,才能結出榨油茶果,如今期滿,又要重用茶油燈油,眼見的暴利可圖,而那些意欲貪汙腐敗,牟取私利者,必已開始籌謀策劃,這便是我等候多年的時機,十三年前未被揪出的那個官兒,或那些官兒,若他或他們還在,必會露出馬腳,現出原形。”
馮十八問:“我要做甚麼?”
蕭雲彰道:“你油鋪經營的好,實力雄厚,定會成為縣衙的鋪戶買辦,承擔茶油燈油的採購及運送之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