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隔去了走道上的嘈雜,在消毒水與酒精味交織著的病房中,只有兩人細小的呼吸聲不斷重疊。
醫生的話盤桓在鈴木蒼真的腦海中,猶如巨石,一字一句盡數壓在了他的心坎上,讓他幾乎有些喘不過氣。
無論是化療還是相應的藥物,又或是後續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的休養調理,無疑都是一筆巨大的開銷,更別提能夠徹底解決明沙的病症,所需數額巨大的幹細胞移植手術,仿若一道天塹橫亙在鈴木蒼真眼前。
他賬戶中堪堪二十萬日元出頭的存款,甚至連其中的零頭都夠不上,自心中蔓延出的挫敗與無力一齊將蒼真牢牢覆裹,也將他的背脊愈壓愈彎。
“我該怎麼辦......”
將手肘撐在膝上,鈴木蒼真緊扣著自己的隱隱有些脹痛的腦袋,壓抑地抓扯著棕色的發絲,從咽喉中擠出了近乎氣音般無助的呢喃,他不敢也不願驚擾熟睡的明沙,卻又固執地守在她的床邊不肯離開。
自六年前以區區十六歲的年紀,獨自承擔起了養育彼時尚不過一歲的明沙的責任後,期間無論經歷有多少次困難苦楚,他都咬牙熬著硬是給挺了過去,因為他心中堅信,只要他足夠努力,日子總會一點一點好起來。
可今天,他恍惚有些意識到,這一次他好像真的要......捱不過去了。
若是鈴木蒼真自己得了這病,他或許都不會這麼‘激動’,偏偏得這病的,是與他相依為命,被他捧在手心裡從笨拙到細致、一點一滴照顧了整整六年的小妹。
上一次體會到這樣鑽心刻骨猶如晴天霹靂的絕望,還是六年前在學校,他從班主任口中得知父母因車禍亡故的死訊,而肇事者卻逃之夭夭的時候。
就和天塌了沒什麼兩樣。
鈴木蒼真的腦袋越發低下,小心翼翼地無聲暴露著自己的脆弱,卻也因此不覺忽視了周遭逐漸升起的異樣——愈發過分的安靜。
彷彿被無形的屏障封鎖隔絕,病房中愈發死寂,而窗外原本正被輕颸吹拂沙沙作響的繁茂枝葉,也突兀地停了下來,像是被定格一般,呈現出一種掙脫重力般的詭異姿態。
“噝......噝——”
沒有任何徵兆,一陣細微的電流聲由遠及近,倏然傳至鈴木蒼真的耳畔。
在幾乎落針可聞的病房中,這股類似電流一樣的嗞嗞噪音顯得尤其刺耳,瞬間打斷了鈴木蒼真沉鬱的思緒。
他身形一怔,低垂的腦袋稍稍向右偏了幾分,皺著眉宇奇怪地打量了一眼插在褲兜中露出了三分之一的手機——是一隻機齡將近四年的紅色二手翻蓋機。
“怎麼回事......”小聲嘀咕了一句,鈴木蒼真將手機掏出,看著躺在掌心中已然有些掉漆老舊的二手機,自言自語地猶疑道,“漏電?是不是快要撐不住了,嘖......”
想到這兒,鈴木蒼真琥珀色的眼中閃過一抹沉色,不止是因為這只款式老舊的翻蓋機是現下他渾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更是因為它已經陪了他將近四年的時間,加之明沙的事,眼下難免有些觸景傷情。
“噝......噝噝,嘀——”
噪音再一次毫無預警地在鈴木蒼真的耳畔響起,乃至更加清晰,就好像直接在腦海中播放,他不由得瞪大了雙眼,直愣愣地看著手中明顯沒有任何異樣的老舊翻蓋機,下一秒,猛地抬起頭看向四周。
這股電流聲既然不是從他手機中傳出,而病房中又沒有任何能夠發出類似聲響的機器器械,那又會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發覺有些不對勁兒的鈴木蒼真,想要確認這詭異聲音的真正來源,他四處張望,甚至仰頭湊近看了一眼吊掛著的點滴,卻忽然發現,膠管中的點滴竟不知從何時起已經不在流動。
然而,不待雙眼越發瞪圓的鈴木蒼真仔細檢視點滴出了問題,一陣吐字清晰卻幾乎不夾帶任何情感起伏色彩,聲線介於成人和青少年之間,雌雄難辨,夾雜著些許電流雜聲的清脆嗓音,倏地在他耳中炸響。
[嘶嘶——訊號已連線,身份資訊確認中——嘀——身份資訊確認完畢。]
靠,到底是什麼東西!
隨著電子聲響的落下,鈴木蒼真終於控制不住地猛然站起身,眉宇緊蹙,警惕而小心地打量著四周,雙手死死握緊,渾身的肌肉更是緊繃著,整個人下意識呈現出一種防禦姿態。
[鈴木蒼真先生,您好,初次見面,我是‘德智體全面發展養育系統’,編號0852,很榮幸與您相見。]
並沒有給予鈴木蒼真太多反應時間,在經過短暫的‘自我介紹’之後,那陌生聲音接著道,[根據剛才對您簡單的掃描評估,您完全符合我們的需求,故此,現在我這裡有一份工作誠摯地想要邀請您地參與。]
[至於工作完成之後的最終報酬,除去一筆相應的資金酬勞外,您可以在合理範圍內許下一個現階段您難以達成的目標心願,譬如:讓您的妹妹鈴木明沙恢複健康身體。]
“你......說什麼?”在聽見對方談及明沙後,甚至顧不上詢問來者究竟是什麼人,又是出於什麼目的,鈴木蒼真瞪大的雙眼立時染上一縷如遊絲般細微的脆弱期望。
[一份能夠解決您現有困境的工作邀約。]那聲音好脾氣地挑著重點為鈴木蒼真重複了一遍,耐心道,[有任何不明白的地方,我都可以為您詳細說明。]
[還請放心,我們有完全充足的時間。]
或許是為了印證這話的可信度,周遭依舊死寂一片,而窗外的繁茂枝葉,也仍舊定格在陌生聲音響起前的怪誕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