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聽到這裡,應如是又看向刑架上的屍體,其身上不少傷口都有焦痕,卻不是烙鐵燙出來的,上手一摸便有了數——是裴霽將三屍真氣強行打入對方體內,掌勁一催,火毒便流貫全身,從裡到外地灼烤,直到受刑者再也撐不住。
“即便如此,連三屍真氣也用上,實在過了。”回過頭,應如是冷冷看向裴霽,“這樣的手段已超出審問之限,你是動了殺心。”
裴霽難得服軟,又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痛腳,當即冷笑道:“本官怎麼做事,輪得到你一個叛徒問罪?”
應如是卻道:“你一向氣性大,但很少失分寸,究竟為何亂了陣腳?”
裴霽怔了下,難以言說的疲憊忽如潮水般漫上心頭,應如是不急追問,拍了拍他的肩膀,兩輕一重,安撫下將要爆發的怒火。
良久,裴霽穩住心神,反握住應如是的手腕向旁一帶,道:“你隨我來。”
這院裡有幾間屋子,裴霽推開當中那一扇門,室內打掃幹淨,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應為驛長的住處,被他徵用來歇腳,桌上有隻灰鷹,正低頭啄食一碟生肉,聽得門口的動靜,立即機警地振翅飛到了橫樑上。
看到這只灰鷹,應如是心中一沉,低聲道:“暮雲!”
“四年了,你還認得它?”裴霽不由側目,這是不知僧的信鷹,只聽從他和兩個弟子的指令,兇性不小,爪牙尖銳,還有些看菜下碟,或許是知道主人偏愛大弟子,便與李元空更親近,他剛拜入門下時不曉得厲害,險些被它抓瞎眼睛。
應如是嘆道:“原本是我撿了它回去,名字也是我起的。”
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裴霽打了個呼哨,灰鷹暮雲便飛落下來,在兩人頭頂盤旋幾圈,停在了裴霽的肩膀上。
“看來它不認得你了。”裴霽笑著抬手摸了摸羽毛,暮雲歪頭看著應如是,琥珀色的眼睛冷銳鋒利,彷彿隨時可能撲過來。
應如是苦笑一聲,向後退了兩步,道:“師父讓暮雲來找你,有何吩咐?”
裴霽也不廢話,摸出一張字條遞給他,應如是展開來看,雙眉漸漸皺起——
原來,任天祈的死訊已傳到開平,不知僧果然知其藏有簿冊一事,傳信來問結果,還提到逆黨近來動作頻頻,接連刺殺了數名地方要員,且有探子發現了一些鹽鐵漕運的異動,恐怕這幫不臣之徒正在積蓄力量,訊息雖然暫時被壓住了,但陛下已經知情,對賊子們的動向尤為關注,著夜梟衛抓緊追查。
“怪我著了他的道……”裴霽也嘆了口氣,“任天祈已死,薄冊也被他毀了,我們想要繼續追查護生劍大案,只能從他嘴裡挖出新的線索,比如他是不是四年前那個刺客,嶽憐青現在何處,還有什麼人與他們共謀,總得有的放矢吧。”
夜梟衛的手段天下皆知,即使受限於此間條件,陳秋也沒把握抗住全部酷刑,所以他不是想逃走,而是求死。
想通個中關竅,應如是一時無言,護生劍大案不僅如屠刀般懸在朝野無數人的頭頂,還跟絞索一樣死死纏住了夜梟衛的脖頸,一日不破此案,民間的反抗者就會借勢奔走聯合,終有一日會揭竿而起,故順元帝也好,不知僧也罷,乃至那些依附於當今朝廷的門閥勢力,皆層層施壓,難怪裴霽在盛怒之下收不住手。
倒了一杯涼茶喝下,裴霽勉強壓住火氣,問道:“你這趟回去可有收獲?”
應如是從懷裡取出一封信,正是當日從李義房裡搜出來的,裴霽眉梢微挑,將隨身攜帶的照影水給了他,塗上後在紙下點燭移烤,如在散花樓裡那時一樣,原本的黑色字跡褪色不見,一支紅色的無鞘小劍浮現出來,刃上有“護生”二字。
見狀,他沉聲道:“果然是嶽憐青的手筆!”
彼時初見此信,應如是和裴霽就聞到了密寫藥水的味道,此物外流於嶽憐青之手,他們心中便生懷疑,不想徒增事端才略過不提,而今明確隱跡,躲在陳秋身後推波助瀾的人是誰也就顯而易見了。
換言之,嶽憐青縱使不在景州,也不會離此太遠。
裴霽面露喜色,又聽應如是道:“水夫人那邊問不出什麼了,但她還算識趣,問話知無不言,暫能斷定陳秋不是四年前在淩山行宮刺殺先帝的真兇。”
這倒不是胡說,他與水夫人對峙時,聽她把陳秋化身程素商的來龍去脈講了個清楚,要在任天祈的眼皮子底下蟄伏多年,行事務必小心,淩山與景州相距甚遠,來回最快也要月餘時間,程素商身為水夫人的護衛,不僅抽不開身,還要提防任天祈的猜疑,再從別處尋找佐證,足以確認當年的兇手另有其人。
“至於那名替陳秋打掩護的女弟子,我去晚一步,她已經走了,火宅內亦有數人不告而別。”頓了下,應如是又把袖裡的紙條拿出來,“離開前,徐掌櫃派人與我交換情報,我將失蹤者的名單給了他,想來他已經有所行動了。”
見他從容沉靜,又有物證,裴霽心下疑慮稍去,嗤笑道:“這幫人的嘴比命還硬,就算能夠追上,也未必能抓到活口,何況小魚蝦的肚子裡能藏多少東西?”
應如是故意道:“眼下也沒有別的線索了。”
如他所料那般,裴霽不再留心此事餘波,揮手將暮雲驅回桌上,回身緊盯著應如是的雙眼,大笑道:“誰說沒有?若是沒能撬開陳秋的嘴,他就算想死,我也要卡住脖子留他一口氣!”
這話說得殺氣四溢,應如是心中一緊,面上不顯端倪,只道:“他說了什麼?”
裴霽一字一頓地道:“嶽憐青,正藏身在碧遊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