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參行水深,野山參與種植參的價值無疑是天差地別,布衣男子此言一出,十九登時變了臉色,徐康更是一把將人參搶到手裡,仰頭對光細看參艼和蘆碗,又掐下一點須子放進嘴裡嚼了嚼,整張臉霎時又青又紅,狠狠罵道:“那狗娘養的竟敢坑我,回頭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布衣男子點到即止,收手退回櫃臺旁,十九也沒想到事情會有如此枝節,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幸而徐康見多了風浪,罵上幾句便強壓下了怒火,將人參放入盒裡,對十九抬手一禮,道:“老兄我這回走了眼,多有得罪,還望莫怪!”
十九哪能受他的禮,連忙還禮,徐康又對那布衣男子道:“多謝這位客人指點,想不到您竟是個中行家,失敬失敬。”
布衣男子笑道:“不算什麼行家,早些年見得多罷了。”
十九將這話記在心裡,百年野山參畢竟是珍貴之物,尋常人或許終其一生也無緣得見,此人卻能點破關鍵,且說得平淡隨意,恐怕不是什麼簡單人物。
正出神間,徐康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小兄弟,這參你還要麼?品相還是好的,瞧這成色,移栽的年份也不會太長,你要的話,那就按原價拿走。”
一百三十年的參,即便被人移栽過了,仍然是不可多得的好藥材,算下來十九還賺了,當即喜笑顏開,將準備好的銀票塞到徐康手裡。
十九接過了參盒,那布衣男子的藥也正好到手,只見他撥開瓶塞聞了聞便收進懷裡,與徐康結清了銀錢。
想到剛才的事,十九向布衣男子行禮道謝,對方卻側身避讓開來,溫言道:“動動嘴皮子罷了,小兄弟不必如此,在下初來乍到,正有一事相詢,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此人相貌端正,言行舉止自有風度,與那些逞兇鬥狠之輩渾然不同,十九已將最初那點小小驚嚇拋在腦後,笑道:“小弟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客套幾句,兩人並肩走出藥鋪,布衣男子自稱姓李,言是丹陽人士,將往西陲而去,欲在本地尋一玉匠,卻不知誰家匠人技藝精巧,故向他打聽。
十九原以為他跟那些江湖人一樣是奔著老爺壽辰來的,聽了這話,又見其落落大方,心下防備大減,問道:“景州一帶多山地,採石者眾,也有不少人世代都做玉雕石刻的生意,只是各家有獨門技藝,不知李兄要找的是什麼樣的玉匠?”
布衣男子思忖片刻,從腰封裡摸出個小荷包來,裡面放了一塊玉蟬,精細逼真,活靈活現,十九這些年也算見過些世面,知道這玉蟬的價值怕有七成都落在雕工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贊道:“好雕工!”
“小兄弟還懂玉?”
“略懂,略懂。”十九自知失態,摸了摸臉邊,“不瞞李兄,家母在世時,手裡有一支黃玉蝶釵,蝶翼就跟這蟬翅一樣薄可照影,栩栩如生……”
那會兒他還小,很多事都已記不清楚了,但每每逢年過節,總會看到娘親捧著裝有蝶釵的盒子默默垂淚,以為是自己的生父所留,有次忍不住問出了口,娘親只說不是,之後再沒見過那支釵,直到娘親病逝,他才從遺物裡發現了它。
剛搬來城裡的時候,十九曾拿著蝶釵找匠人打探來歷,卻是頭一回就險遭眼見心謀之徒騙取,後來夫人知道了,說此物八成與他娘親的傷心事有關,斯人既已,觸物傷摧,勸他莫再追究,也好讓九泉之下的魂靈安息,十九這才放下了。
饒是如此,冷不丁見到這塊玉蟬,十九仍不免心緒翻湧,布衣男子倒是個善解人意的,直說玉蟬是出自一位長者之手,其人曾想刻玉成雙,奈何壽年已終,自己已走過許多地方,均未能找到能與之相配者。
“恕小弟冒昧,敢問那位長者尊姓大名?”
“姓姜,名不詳,是一位老夫人。”說到這裡,布衣男子又道,“據聞她原本也是景州人士,遠嫁到了丹陽府,左右是途徑此地,我便來試一試運氣了。”
十九卻是怔了下,喃喃道:“也姓姜啊……”
見他神色有異,布衣男子正待再問,眼神倏然一厲,一把將十九扯到身後,同時向旁邊退去,一個花盆緊接著從上方掉落下來,開得正豔的迎春花被砸了個稀巴爛,泥土飛濺到二人腳下。
天光雖亮,時辰尚早,這條街上並無多少行人,除了他倆之外,就只有一位老者拄杖緩行在後。說話間,十九跟布衣男子剛好走到了一家賭坊下面,一樓的大門還緊閉著,二樓卻有些喧鬧,似是輸急了的賭鬼們發生沖突,推搡廝打到了欄杆邊,不知是誰失手撞翻了花盆,險些砸到人。
這還沒完,正在二樓扭打的兩個人已經紅了眼,發起狠來連賭坊的打手都拉不住,尖叫聲驟起,木質的欄杆被撞斷,互毆中的二人糾纏著摔了下來。
雖說樓層不高,但這下面是青石板路,兩人又大頭朝地,倘若摔實了,輕則頭破血流,重則難免性命之憂,更讓十九著急的是,先前那位走在他們後面的老人恰好來到樓下,先被砸在腳邊的花盆嚇得跌倒在地,再想躲開也來不及了。
十九面色驟白,失聲驚呼道:“老丈,快——”
話未盡,十九隻看到身側青影一閃,那布衣男子動若飛煙,搶在兩人落地前疾步趕到,雙手齊出,快如閃電般在他們身上一拍,兩個成年男人被他輕易拍得淩空倒轉,改為頭上腳下,踉蹌落地。
十九抹了把頭上虛汗,提到嗓子眼的心卻是徐徐放下,正要過去搭把手,卻見那兩人不等立身站穩,雙雙從腰後拉出一把尖刀來,猛地刺向布衣男子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