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露水凝在河神廟飛簷上,陸九的袖口掃過青磚。
半塊銅牌在掌心硌出紅印,他盯著神像空洞的右眼——昨夜鎮長煙杆濺落的火星,在瞳孔邊緣燙出個芝麻大的焦痕。陸九踮腳將銅牌貼上去時,磚縫裡突然滲出暗紅液體,腥味像極了西坡墳頭滲出的血泥。
“咔嗒“,神像肚臍眼彈開個暗格。陸九摸到卷裹著油布的物件,指尖剛觸到凹凸紋路,廟門外突然傳來雜沓腳步聲。
辰時三刻,棺材鋪地窖的桐油燈爆出三朵燈花。
陸九用鑷子揭開油布,人皮賬本在案上緩緩舒展。火光照亮頁首“甲戌年七月十四“的日期時,他後頸突然刺痛——昨夜被毒針扎傷處浮出蛛網紋,此刻竟與賬本上描畫的河道圖紋路重合。
賬本第三頁黏著片薄如蟬翼的皮膜,對著光能看到“李記糧行“的水印。陸九用祖父教的顯影術潑上薑汁,皮膜浮現出七列名字,每個名字後頭都跟著串生辰八字。
“王翠娥,丙辰年五月初三…“陸九唸到第四個名字時,耳畔突然炸響祖父的呵斥“別唸出聲!“那日他偷看封口棺裡的遺書,老人也是這般劈手奪過紙頁。
巳時集市喧鬧聲隔著門板滲進來。
陸九蘸著硃砂圈出七個名字,筆尖突然頓住——李記糧行賬房先生的閨女,生辰竟與被救少女完全一致。他摸出從西坡墳撿的金耳墜,對著賬本上的金器鋪暗記比照,耳墜內側的“萬寶樓“戳記與賬本標註的銷贓點吻合。
後院突然傳來重物落地聲。陸九抄起棺材釘衝出去,只見瘸腿黑狗正撕扯只布口袋,袋裡滾出三枚帶血的傘骨針,針尾繫著靛藍絲線——與紅轎中發現的如出一轍。
午時烈日把青石板曬出柏油味。
陸九蹲在萬寶樓對面的茶攤上,汗珠順著下巴滴進茶碗。掌櫃的正在櫃檯後打瞌睡,左手虎口處的黑痣隨著呼吸起伏——與人皮賬本上黏著的皮片痣痕分毫不差。
當鋪門簾突然晃動,藥鋪陳掌櫃閃身進去,懷裡揣著個靛藍布包。陸九想起那日他隔著門縫遞艾草時,袖口露出的靛藍裡衣下襬,針腳與血書夾層的布料經緯相同。
未時三刻,陸九在城隍廟碑林發現夾層。
第七塊功德碑的“李“字缺了橫,他按祖父教的九宮格推演算法叩擊碑面。暗門滑開的瞬間,黴味裹著哭聲湧出來,二十幾個孩子蜷在草堆裡,最小的手腕繫著褪色紅繩——與鎮長家女童的布老虎裝飾相同。
“哥哥,阿姐被穿黑褂子的帶走了。“扎羊角辮的女娃遞來半截傘骨針,針尖的幽藍色與陸九後頸傷口的毒痕相映。她腕上淤青的指印,正好吻合賬本里某頁描畫的手型圖。
申時暴雨砸在棺材鋪的瓦片上,像無數人在擂鼓。
陸九把人皮賬本藏進陰槐木棺夾層時,發現棺蓋內側的抓痕新添了幾道。昨夜救回的少女突然出現在門廊陰影裡,溼發貼著臉頰“他們在我心口刺了朵梅花,和賬本里…“
話音未落,三支羽箭破窗而入。陸九撲倒少女的瞬間,箭矢釘入棺板,箭尾繫著的布條寫著“西坡墳換人“。懷中的少女忽然抽搐,吐出半顆蠟丸,腥臭味與那日地窖里人皮賬冊的氣息一模一樣。
酉時末,陸九在亂葬崗挖出第七口棺材。
桐油燈照見棺內景象時,他胃部劇烈抽搐。十二具孩童骸骨擺成卍字,每具天靈蓋都釘著傘骨針。最中間的骷髏握著半塊玉珏,玉上“河神賜福“四字與鎮長扳指內刻的禱文筆跡相同。
骸骨堆裡突然滾出個銅匣,機括聲響起時,陸九想起祖父教的“聽簧術“。指尖按住匣面細微震顫處旋轉三週,匣內彈出卷血書,紙邊焦痕與三十年前瘟疫藥方的燒灼痕跡如出一轍。
戌時陰風捲著紙錢撲進地窖。
陸九用顯影藥水塗滿血書,浮現的河道圖上標註著七個紅圈。前六個對應西坡墳的葬坑,第七個卻標在自家棺材鋪後院。當他掀開井蓋時,轆轤繩上的抓痕讓他想起棺內壁的刻痕——都是三短一長的節奏。
井底傳來空洞的迴響,火摺子照亮井壁的瞬間,陸九看見密密麻麻的刻痕。最新那道還帶著木屑,刻的是“陸九封棺於此“,落款日期正是今夜子時。
亥時整,鎮長帶著家丁撞開棺材鋪大門。
“賢侄何苦呢?“白玉煙桿敲在血書上,火星子濺到陸九手背,“三十年前你祖父替我封了七口棺,今夜你再封一口,陸家便是河口鎮永遠的恩人。“
陸九盯著煙桿頭鑲嵌的玉珏,那上面的“河神賜福“字樣,與亂葬崗骸骨手中的殘玉嚴絲合縫。當他後退半步假裝妥協時,後腰抵上了陰槐木棺——棺蓋縫隙裡,半張染血的人皮賬頁正在緩緩滲出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