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曦澄回憶篇
雲深不知處的雪總是來得無聲無息。江澄裹著狐裘站在靜室外，簷角垂落的冰稜折射著廊下的燈籠光，恍惚間想起十六年前初入姑蘇時的光景。那時他同魏無羨翻牆偷酒，被藍啟仁罰抄家規，魏無羨嬉皮笑臉地往他硯臺裡兌墨汁，氣得他差點用紫電抽人。
”江宗主。”清越的嗓音驚碎回憶，藍曦臣抱著青瓷茶盞立在廊下，月白色衣擺沾著細碎雪粒，”寒室備好薑茶了。”
江澄別開眼，悶聲嗯了一聲。他實在不習慣藍曦臣這般細致入微的照料——明明是家主，偏生總把他當小輩哄。前日他不過隨口抱怨一句雲深的飯菜寡淡，今日膳房便添了雲夢風味的蓮藕排骨湯。
”江宗主在看什麼？”藍曦臣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庭院，積雪壓彎了竹枝，”可是想起當年與魏公子的趣事？”
”誰要提那個混世魔王。”江澄冷哼，袖中指尖卻無意識摩挲著紫電的紋路。當年被罰抄家規時，藍曦臣總在入夜後悄悄送來點心，還溫聲勸他別同魏無羨置氣。那些往事像被雪水浸潤的宣紙，暈染出溫柔的輪廓。
第三日清晨，雲深不知處的結界突然震顫。江澄正用早膳，竹筷被震得哐當落地。藍曦臣面色凝重地推開房門：”後山發現陰煞之氣，似是溫氏餘孽作祟。”
”我同你去。”江澄抄起三毒就要往外走，卻被藍曦臣攔下：”江宗主留步，此去兇險...”
”你當我是三歲小兒？”江澄甩開他的手，靴尖碾碎廊下積雪，”溫狗害我蓮花塢滿門，今日正好新賬舊賬一起算。”
兩人禦劍至後山時，陰煞之氣已凝成黑霧。藍曦臣橫笛在手，清越的音色破開迷霧，卻在觸及陣法核心時陡然變調。江澄瞳孔驟縮——那黑霧裡裹著的分明是夷陵老祖的鬼笛陳情！
”小心！”藍曦臣將他推開的瞬間，黑霧凝成的兇屍揮爪襲來。江澄踉蹌著撞到山石，三毒脫手而出。藍曦臣的忘機琴音與陳情笛聲激烈碰撞，雪地上炸出冰稜與鬼火交織的漩渦。
”藍曦臣！”江澄撕心裂肺的喊聲被風雪吞沒。他眼睜睜看著藍曦臣被兇屍穿透胸膛，鮮血染紅了雪，也染紅了陳情的笛穗。
藍曦臣傷得極重，寒室的藥香濃得化不開。江澄守在榻前，握著他的手反複擦拭，彷彿這樣就能止住源源不斷的血。
”江宗主...”藍曦臣費力睜眼，嘴角揚起虛弱的笑，”又讓你看笑話了。”
”閉嘴！”江澄吼得嗓子發啞，”你敢死試試？”
藍曦臣的指尖輕輕撫過江澄泛紅的眼尾：”當年在射日之徵，你也是這樣握著我的手。”
江澄渾身一僵。那是他第一次與藍曦臣並肩作戰，溫氏的火舌舔上藍曦臣的衣襟，他想也沒想就撲過去撲滅，卻被藍曦臣反手握住手腕。那雙手溫涼如玉，讓他在血腥與火光中突然清醒——原來除了仇恨，這世上還有值得守護的溫暖。
”江晚吟，”藍曦臣突然喚他的字，”你可知我為何總留著你送的清心鈴？”
江澄一怔。那是十六年前他醉酒後塞給藍曦臣的，說是能鎮宅驅邪。後來藍曦臣總把它掛在忘機琴上，隨著琴絃震動發出細碎聲響。
”因為...”藍曦臣的氣息越來越弱，”它讓我想起蓮花塢的荷香。”
江澄猛地將他擁入懷中，眼淚砸在藍曦臣發間：”藍渙，你敢死我就拆了雲深不知處！”
七日後，藍曦臣終於能下床走動。江澄像護崽的母獸般寸步不離，連他換藥都要盯著。
”江宗主這般緊張，倒像是...”藍曦臣忽然湊近他耳畔，”心疼我。”
江澄的臉騰地紅透，紫電噼裡啪啦炸響：”誰、誰要心疼你！”
藍曦臣低笑出聲，從袖中掏出個錦囊：”送你的。”
錦囊中裝著半塊玉佩，正是十六年前江澄在雲深弄丟的。那時他急得差點掀了藍家祠堂，最後是藍曦臣在藏書閣角落找到，卻故意逗他說要按家規罰抄《禮則篇》。
”其實我早該告訴你，”藍曦臣指尖摩挲著玉佩缺口，”當年你翻牆偷酒被抓，是我讓叔父從輕發落的。”
江澄瞪大眼睛：”你...”
”還有，”藍曦臣突然握住他的手，”我從未覺得你比不上魏公子。”
江澄呼吸一滯。這些年他總在與魏無羨較勁，卻從未想過有人會把他放在心尖上。
”藍曦臣...”他剛要開口，藍曦臣卻用指尖堵住他的唇。
”噓，”藍曦臣將額頭抵在他額間，”雲深不知處的雪，要同你一起看才算圓滿。”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陽光穿透雲層，在兩人交疊的剪影上鍍上金邊。江澄反手扣住藍曦臣的後頸，在他唇上落下滾燙的吻。這一吻跨越了十六年的風雪，終於在雲深不知處的晴空下，開出並蒂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