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楊善幾乎沒勇氣再扭回頭看向屋裡,光是鼻尖縈繞的血腥氣已經叫他胸口悶得難受。
楚雲陵閉了閉眼,又睜開,他亦未看屋中情狀,只是斂了目光移向遠方。
朦朧的煙雨還是這樣美,卻像籠罩了一層迷霧。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何殺了他嗎?”楚雲陵好像並不想提起這些事,不過他略作停頓後,還是說了下去,“我只想活著,而他卻……他想做的事太多,有些事我尚且可以忘記,可他最後……”他又停了停,忽然問,“難道你從未想過師父曾經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楊善道:“師父說過。”
楚雲陵像是想起什麼,大約略覺可笑。
眼前,蒼月山一霎便崩塌了,兩人意識又回到了一開始那灰黑色的夢境空間中。
楊善看了看周遭消失的桃花,沒說話。
楚雲陵道:“我一直在想,他是誰?為什麼一個人分明面目可憎,轉而卻能當做任何事都未曾發生。我曾試著去理解他,後來我發現,有的人一旦開始錯了,他就再也不會回頭了。”說罷,他抬起手,法術在空中畫下了一個符號,其實很是複雜,但面前的兩人都不陌生。
“傀靈術?”
楊善仔細瞧了又看,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他前些日子還在研究這門法術並試圖精簡,對這靈紋的刻畫很是熟悉。可他明明記得天悟仙尊說過,這世上除了溫曉槐就沒有人再修煉這法術了。楚雲陵怎麼會的?
難道他也曾找溫峰主學過?可這跟眼下所談論的有何關系呢?
“這傀靈術,我曾在師父那裡見過。”楚雲陵笑了一笑,笑意遠未達眼底,“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師父……本名應叫韓元起。”
楚雲陵沒有去看楊善的反應,他繼續說著:“當年開闢人界通道的東淵煉制了一批屍傀,許多人都知道那屍傀不一般,不過哪怕東淵隕落了,也沒人去打那屍傀的主意,全因赤血鐵蟲防不勝防。可那些兇惡的蟲子,又怎會乖乖出現在師父手中?又怎會出現在後來的東淵令許多修士聞風喪膽?還在蒼月山時我想不明白,師父為什麼一朝變好了?後來我才知道,他從沒有放棄過喂養赤血鐵蟲。”
楊善沉默了一霎,道:“可你也說了,東淵已經隕落了。”他近乎是強調般的語氣,“東淵早就死了。”
“奪舍。”
這兩個字一出來,整個空間陷入了死寂般的空白。
“主動奪舍。”楚雲陵看著他,道:“我知道你很難相信,但東淵一定是他。師父死後,我曾經回去過蒼月山,帶走了他當年修煉的璇璣心法。那門所謂心法,就是韓家的《玉龍骨術》——這是我找藤前輩親自確認的。”
楊善深深吸口氣,他忽然覺得渾身膽寒:“璇璣心法……”
楊善當年就是修煉的這門功法,只不過改修了陰神訣後,二者相沖,他就再沒練過。他又重重吐了口氣,心下是極力想否認的,可楚雲陵說是藤俞真確認的,他難道會撒這樣一戳就破的謊話嗎?
霎那間,楊善的臉色變得煞白,他語調都有些發抖:“傀靈術……為何我從未在師父那裡見過傀靈術?!”
他望著楚雲陵,那雙紅色眼瞳中出現了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希冀。
楚雲陵往前走了半步,他嘆口氣,幾乎快說不下去。
這片空間再一次陷入了窒息般的沉默。
許久後,楊善才艱難地問:“師父當年,難道是想殺了你……”
楚雲陵聽到這話愣了下,隨後抽笑兩聲:“若是如此,我早就被他殺了,哪有後面的事。”他的語氣含著兩分悲哀,“師父何其自傲,他甚至不在我身上使用任何控制手段。他知道,只要我沒走出人界,去哪裡都沒有差別。何況整個蒼月山裡……只有你遲鈍到什麼都沒察覺,你師兄,又怎麼會把你丟下自己跑了?”
說到後面,楚雲陵的聲音越來越沉:“師父怎麼會捨得殺死他的徒弟,他——”話語停住,楚雲陵眉宇間緩緩透出一股難以掩飾的憎惡,他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
“他要的,是活人煉傀。”
最後的一句話,簡直讓楊善如墜冰窟,彷彿一柄尖錐捅進了心口。那瞬間,他的腦海一片空白,整個人沒有絲毫反應。
活人煉傀,是要將人的一切神志硬生生抹掉,變成一具任人操控的活屍。這個行徑,哪怕放在魔族也是要偷摸才能幹的——這也是楊善認為魔族沒有不可救藥甚至後來成了魔尊的最關鍵因素。至少魔族還沒有喪心病狂到活活煉制了自身同類,他們雖然不友善,但多數魔之間還是保留了某種底線的——譬如撿屍就行。
與屍體煉制的傀儡不同,活傀一旦成功,幾乎可以保留修士生前的全部實力,記載中甚至有實現進階的例子。不過與煉制屍傀相比,活傀的難度是幾倍增大,若沒有煉制過數以千計的屍傀,是不可能煉製出一具活傀的。難怪楚雲陵如此篤定韓元起就是用屍傀開闢了人界通道的東淵。
千年前,東淵開闢通道時,那位置十分偏僻,加上他修為高深,隱藏得太好,直到通道被打破,傳聞他被氣瘋了,後面才叫人發現的。發現他的人恰好是靈界五大宗門的弟子,當年東淵打上宗門時,這弟子曾經見過他,如此,後面才傳出了東淵開闢人界的訊息。
那弟子本是出門歷練,隨行的還有家中長輩,這一夥人盯了東淵據說起碼半月之久,東淵開闢通道的訊息都傳出去了,這夥盯梢的人卻不知如何就隕落了。等到趕來的人發現時,這夥人死了,而東淵煉制的屍傀徹底失控。
只有主人死亡的情況,屍傀才會像後來那樣根本不受控制。因此哪怕沒有人見過東淵的屍首,也認為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