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擔心法力耗盡,進不了法陣,楊善提早用法力凝聚了一把陣鑰,便放在腰間的袋中。當他伸手朝腰間摸去,卻沒有摸到袋子時,那一瞬,他恍然明白為什麼被撞了。
當修士太久,被照顧了太久,他已經忘記了小心謹慎的滋味。
那一刻,家門只隔了一道陣法,一道楊善從未認為是障礙的陣法,卻偏偏把他攔在門外。也是那一刻,楊善發現,失去法力的自己原來還是一個普通凡人。他還會覺得夜裡冷,衣衫薄,肚中餓。
在法陣外呆了一晚,第二日太陽升起,楊善依舊沒有法力傍身,他只能步行往鎮上去。
千葉鎮上都是沒有修行的凡人,楊善憑著記憶找到了一家經常去的包子鋪。包子鋪的店主姓張,他正忙碌地搓擀麵皮,他娘子則包餡料,一旁的鍋爐燒著柴火,上面是冒著騰騰熱氣的蒸屜。
楊善猶豫了許久,還是走上前,道:“張叔,我能賒兩個包子嗎?”他的錢袋存在靈囊中,沒有法力打不開,只好厚著臉皮討要點吃的。
張店主轉過身,見是一個外衫搭在頭上的怪人,衣衫雖不算上好料子,卻非粗麻布衣,他本想揮手攆人,卻覺聲音有些耳熟,於是問道:“你誰啊?”
“是我,張叔。”楊善兩手將外衫衣袖打個結,套在下巴處固定,露出了一張臉,虛虛眯著眼睛。
“哦哦原來是阿善!你怎麼這幅打扮?”張店主奇怪道。
張娘子記著他要包子的事,手中邊忙活,邊催促道:“阿善都說餓了,你趕緊給他拿一屜包子,還有白粥,一塊端到桌上去。”又對楊善道:“賒什麼,說這話就見外了,要不是你好心出錢幫我們租下這鋪子,我們還不知道要攢多久的錢。”
“謝謝,謝謝張嬸。”楊善坐到旁邊的木凳,咬下一口肉包,熱騰騰的濃粥一喝,好似熨帖了五髒六腑般,將他的心一併燙住。
他慢慢吃完兩個包子,喝了幹淨粥,把蒸屜端回去,“張叔,我吃飽了。”
這時候生意正好,張店主與他娘子都沒聽到這話,楊善把蒸屜放到鍋爐上方繼續蒸熱,走開了。他踱步在長街走著,想要找到昨天傍晚撞他的那個小孩。可他想來想去,腦中愣是拼湊不出一副完整樣子。
他回來走了三天路,實在疲累,沒有使用靈識,眼前又看不清晰,只記得小孩個子不高,穿著灰色麻衣。可今日用靈識在街上放眼一看,小孩都長得差不多。
他想了一整天,找了一整天,天黑以後,發現自己仍然無處可去,蒼月山明明近在眼前,他一時懊惱起來,悔恨昨日不該如此大意。
張娘子快關門時,忽在街角燈籠下瞥見楊善,看他一臉失魂落魄,連忙放下門閂,叫住了他:“阿善,你過來!”
楊善跟著聲音過去,問:“怎麼了?”
“你用過飯了嗎,家裡是不是出事兒了?”張娘子將他拉進屋裡,唸叨道:“最近可不太平,聽說鬧什麼鬼。”她給楊善倒了一杯水,聽見他肚子咕咕響,忙端了點吃的。
楊善聽見她絮叨的關心之言,驟然間又吃上熱菜,心中頓時酸酸楚楚,眼眶發熱,邊吃邊想:等自己法力恢複了,一定幫他們換一處大鋪子,再請兩個幫手,把包子鋪辦得紅紅火火。
那天晚上,他說了師父去世的事情,又因無處可去,被這對夫妻留在家中住宿一夜。
然而半夜之時,他突然被一陣溫熱潑醒。睜眼後,睫毛黏住了血淋淋的雞血,臉上濺滿了鮮紅,他四肢被綁在一張木板上。楊善記得這張又寬又厚的木板,那是過年時,大家用來宰豬並分割整條豬的,木頭裂開的縫隙間還殘留著往年幹掉的血痕。
見他醒過來,張娘子一手提著斷氣公雞,一手拿著菜刀,連忙道:“阿善,好阿善,你別怕,我們一定會幫你驅除邪靈,沒事的,沒事的,你會好起來的。”
楊善很想掙紮,但那鮮血淋漓的雞血迎面撲來,他眼前一陣眩暈,胸口泛起惡心,意識漸漸虛弱,只留下一句:“我沒有,中邪……”便暈過去。
旁邊的張店主瞪大眼睛,道:“果然是中邪,雞血管用了!快快,快!趁這個機會,把邪靈趕走!”
他和張娘子,一人各拿一把往日剁肉糜的菜刀,往楊善頭頂的兩只角砍去,如上山砍柴那般。兩人怕誤砍了楊善的頭,收著勁兒砍了兩三刀,卻沒有見效,張店主道:“好厲害的邪靈,我去把快刀拿過來,那把趁手些。”
張店主將刀刃沾水,在磨刀石上霍霍磨了一通,擦了水,從後院回來,叫張娘子穩住楊善的頭,他看準了位置,好一刀砍下。
“有用!!”張店主欣喜叫著,看到那角出現了一個淺淺的豁口。
楊善被一陣猛烈的生疼喚醒,眼睛完全睜開了,那張店主看到他血紅的雙眼,嚇得刀沒拿穩,險些砸到腳背上。
“我、不是邪靈……”楊善動了動手腕,那麻繩捆得過於結實,他完全掙不動。
張店主卻是將刀撿起,沖了過來,“邪靈受死——”
楊善把頭一歪,那刀險些砍傷了張娘子的手,張店主擦了擦汗水,道:“你讓開,我來!”
張娘子哆嗦著,走到一邊。張店主揮舞著一把快刀,猛地劈來,那刀刃近在咫尺,緊急關頭,楊善竟然調動了一絲法力,將張店主震開,同時崩斷了身上的繩索。
卻在這時,旁邊的張娘子急急潑了剩下的雞血。楊善目光朝她望去,他血紅的雙眼裡,倒映著張娘子驚慌恐懼的神情。
他又一次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