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棄之地 十七
好似做了夢,又一日寅時,露水在芭蕉葉上凝成冰珠,女孩發現了庭院的新客人。
她蜷在祠堂供桌下數香灰,忽聽得冰晶碎裂的脆響。
透過褪色的茜紗窗,望見白衣女子立在枯荷池畔,霜色披帛垂落水面,凍住了一池將醒未醒的晨霧。
“你在找這個?”
女子轉身時,女孩才發現自己攥著的褪色紅繩不知何時到了對方掌心。
“還我。”
她赤足踩過結霜的青磚,腳踝在晨曦裡泛著青紫。
白衣女人指尖輕抬,紅繩忽化作冰晶雀鳥,撲稜稜落回女孩肩頭。
“聞鎮遠說,你喜愛動物。”
簷角傳來細碎響動,冰雕的雀兒銜著梅枝,將昨夜被雷劈碎的老槐樹綴成玉樹。
“會著涼。”
白衣女子立在垂花門下,月白裙裾掃過石縫裡鑽出的藍鈴花。那些昨夜還被積雪壓彎的花莖,此刻竟挺直了脊樑,花瓣邊緣凝著細碎的冰晶。
女孩把凍紅的手藏進袖子,“它們為什麼不怕冷?”
“藍鈴飲雪而生。”指尖掠過花叢,霜氣將晨霧凍成琉璃罩,“你若想學,我便教。”
“祝清竹,我的名字,牢記。”
琉璃罩裡的藍鈴花突然瘋長,藤蔓攀著冰晶開出淡紫色的鈴鐺。女孩湊近時聽見極輕的銀鈴聲,好似是有人把初春融雪封進了花盞。
那大概是西廂房銅鎖鏽死的第三個年頭。
女孩貼著門縫張望,冰藤正從她發間抽芽,捲走鎖孔裡板結的綠鏽。晨光漏進屋內,照亮樑柱間懸浮的霜氣,每根銀絲都綴著冰晶凝成的星子。
“站在震位。”
女孩數著地磚裂紋往東挪,靴尖剛觸到青磚縫隙,整張星圖突然倒轉。
“生門,坎位水生,寅時三刻。”
霜氣化作流螢鑽進她袖口,腕間頓時覆上一層冰綃。
“這是霜甲?”她對著日光轉動胳膊,冰綃折射出虹彩。
“是囚籠。”白衣女人自星圖中現身,霜氣凝成的筆峰點在她眉心,“你若有危險,這霜甲能幫你撐一炷香。”
窗外的藍鈴花突然劇烈搖晃。
女孩腕間的冰綃應聲碎裂,星圖坍縮成冰霧籠罩整間廂房,她在寒霧中摸索著向前,指尖突然觸到袖擺的暗紋,那是用霜氣繡的北冥地圖,永夜之海正在她指腹下翻湧。
“怕嗎?”
“怕霧散得太快。”女孩攥緊那片袖角,鮫綃在她掌心融成水珠,“上次廚娘說故事講到一半,霧就散了。”
女人沉默著揮散霜霧,晨光重新漫進來。
“今日學凝器。”她拂袖震落半數冰針,“挑你順眼的模樣。”
女孩踮腳夠到最矮的冰針,露珠墜在她睫毛上,映出個歪歪扭扭的輪廓。
那枚冰針化作霜氣纏繞在女孩指尖,凝成一柄長鞭,鞭身雲紋纏繞著雷火。
溫暖突然漫過後頸,霜氣凝成白綾矇住她雙眼,寒風裹著雪蓮香。
“靜心。”
“靈氣化形,貴在順勢,就像你院中的藍鈴,知雪而盛。”
穀雨那日,女孩在迴廊撿到一隻濕透的雀兒。
她學著手法凝出冰籠,卻把雀兒凍掉了半翅羽毛。晨起發現冰籠化水,只剩個瑟瑟發抖的絨團蜷在青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