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秦向隅在許府坐了一下午,許圉師替他上完藥包紮好後,他本來也該辭別回去了,可一出門卻又被這院子裡的景緻所吸引,許圉師便隨意的帶他在庭院中轉了轉。
繞過一簇簇茂林修竹,走到後院,角落中有一顆巨大的樹,不知是什麼樹,不見開花結果,上面的樹葉也是稀稀拉拉的不成樣子。
“聽聞你不愛鮮花,只愛修竹,怎麼也鐘愛這棵掛著枯藤的老樹?”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這棵樹是我父親種下的,這也是他常常在這棵樹下說的一句話。”
秦向隅盯著他,這是他第一次在許圉師眼中看到鋪著的淡淡憂傷的情緒。
“我母親生下我不久後便入了宮,是父親一人獨自將我撫養長大,他一個大男人也不會帶孩子,於是便找了一個他同鄉的女子來帶我。我小時候總稱呼那個女子為母親,可父親不讓我這麼叫。每當我問起我的親生母親去了何處時,可他總不回答我。”
許圉師有些無力地垂下眼眸,秦向隅的喉結動了動,想說點什麼,可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後來我稍稍長大一些,找人百般打聽才得到的一些母親的訊息。聽聞她在宮中得了貴人的賞識,已經改嫁他人了。父親去接過她,母親不肯回來,得到的理由卻是父親金屋藏嬌。”
許圉師輕輕的長嘆一口氣,看著那半死不活的枯藤和老樹,眼底明顯地含著一層淚光。
“父親總是一個人來到這棵老樹下。那日我在這棵樹後不小心睡著了,聽到他在這樹下說了許多話,說的什麼,至今已經忘記了,唯獨記住的卻只有這一句。”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多可笑啊,明明是自己變了心,還要反過來倒打一耙。
秦向隅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許圉師偏過頭,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有些勉強地笑道:“抱歉,跟殿下說了這麼多沒用的成年往事。風有些大,我送殿下回去吧。”
“你手好涼,我牽著你。”
許圉師好像回絕了一句什麼話,秦向隅不知道,但他只知道許圉師並沒有掙脫出來。
許府的小道很長很長,這讓秦向隅想起了小時候住在那抬頭只見四角天空的宮圍之中。四周沒有門也沒有窗,他手裡只有一把不知道誰塞給他的多久以前的舊鑰匙,他只能拿著那鑰匙敲著厚厚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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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空逐拉著江硯繼續在大街上逛著。裴空逐看到前面有說書的,便也拉著江硯去湊了會兒熱鬧。
可今天說出的內容與裴空逐往日所知道不同,他往日聽的那些話本都是被世人美化的愛情故事,可今日不知怎麼的,那說書先生卻在講一個書生求得長生不老藥的故事。
才剛站住腳,裴空逐便拉著他要走。
江硯掙脫開他的手:“逛累了,在這兒歇會兒吧。”
裴空逐撇了一眼那說書先生,又看了江硯一眼:“人長千年總是死,樹長千年劈柴燒。你義父那麼想得長生,你應該把他叫來聽,而不是你替他聽。”
“義父並非只是一味地追求長生,他有他的苦衷。”
江硯依舊袒護著江遲暮,裴空逐如今也看得通透,並不想因為江遲暮跟他吵。
“罷了,你要聽,我便陪你在這兒聽會兒吧。”
“說時遲那時快,那書生繞過一個大彎兒,便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原地。忽然從旁邊的石縫中跳出來一隻兇猛的老虎,一口便咬傷了他的腿。老虎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書生手中的那顆藥,那書生人咬牙再三,把那顆他歷盡千辛萬苦求得的長生不老藥扔到了一旁,那老虎果然也不繼續傷他,叼著那顆藥離開了。老虎一走,便突然出現了一個拎著籃子的貌美村姑,那村姑上前替他粗略地治療了傷口,便把書生帶回家中修養。”
正說到關鍵之處,那說書先生卻突然一拍板:“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坐在堂下的聽書客人雖然有些不滿,卻也知道說書先生的規矩,大家便繼續吃著瓜子,喝著茶,聊聊天兒。
裴空逐憋著笑,偷偷的瞄了江硯一眼。聽前文還以為是一介書生求長生不老藥的故事,沒想到卻只是披了一層玄幻的皮,內裡依舊是一個世人津津樂道百聽不厭的愛情故事。
不知道江硯心中此時作何感想。
“怎麼樣啊阿硯?這說書先生說的可還精彩?我明兒還帶你來聽,一定比今日的更加精彩。”
江硯知道他又在明裡暗裡地取笑自己,也懶得管他,轉身去前面的糕點鋪子給阿歡買吃的去了。
秋霄爽朗,暑氣蕭寥,讓人有些犯懶。
江硯昨夜在看柳休漸畫的地圖,順便把五溪一帶的官員名單和世家大族也一併瞭解了。於是他今日起得晚了些,等他收拾完出房門時便看到江遲暮和江縈懷在院子中用早膳。
“阿硯起了?過來用早膳吧。”江遲暮之前聽聞江硯還在睡著,就沒讓下人去叫他。
但江硯有些輕微地震驚,抬頭看看天,都已經這個時辰了,他義父怎麼還留在這兒?
江硯走到他身邊坐下:“義父昨日也不曾去上早朝,已經連著好幾天了,這樣下去,恐怕會惹得陛下動怒。”
江遲暮還未答話,坐在一旁的江縈懷搶先說道:“陛下生氣又如何?”
江硯極認真地回答他:“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天下縞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