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他們終於走……
天邊泛出一線溫柔的晨曦, 像是一道細細的傷痕,漸漸癒合。光線透過遠處高樓的稜角, 斜斜灑在橋面上,將混亂過後的血跡、槍影、腳印,一點點洗淡,如同時間對記憶的模糊。世界開始蘇醒,而這座橋上的一切,終將被城市的脈動吞沒。
沈放還蹲在那裡, 一動不動。
他的手指剛剛為唐旭合上了眼睛,指尖還殘留著已經微涼的血,那是他曾經最熟悉、最痛恨,也最無法徹底斬斷的一個人。他們的命運糾纏了太久, 像兩棵交錯生長的樹,根系早已無法分離。
唐旭的臉上再沒有那種病態的笑,那張曾經俊美、傲慢、後來扭曲、猙獰的面孔,此刻平靜得像一個陌生人,彷彿從未傷害過任何人, 也從未被任何人傷害過, 死亡抹去了所有表情, 只留下一個空殼, 和無數未能說出口的往事。
沈放沒說話,也沒動, 整個人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原地。他的眼睛幹澀, 呼吸輕淺, 像是害怕驚動沉睡的鬼魂。他看著唐旭,卻彷彿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那個被深深吸引又無法逃離的影子。
林星澈站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一步步靠近, 腳步極輕,像怕驚擾到什麼。清晨的微風輕輕拂動她的發絲,將她臉頰上那道細細的血痕襯得更加明顯,她的身上也有斑斑血跡,有些是唐旭的,有些是沈放的,還有一些是她自己的。
她沒有勸,沒有哭,沒有問一句”你還好嗎”。她只是伸出手,輕輕牽住他那隻沾滿血的手,緩緩握住,她的手溫暖而柔軟,帶著生命的溫度,與那些冰冷的血跡形成鮮明對比。
沈放的手僵了一下,但沒有掙開,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像是承受了太多,又像是有什麼沉重的東西終於要放下了,這個簡單的接觸,像是遲到很多年的回應,一個微小卻堅定的連線。
過了許久,久到天光已經亮了許多,他終於緩緩站起身來,膝蓋因長時間蹲坐而發出細微的聲響,呼吸輕顫,眼底的血絲尚未散去,他回頭,望了唐旭最後一眼,不是憤怒,不是仇恨,只是一種複雜得無法言說的告別,然後轉過身,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留下。
這一次,是真正的轉身。
他們牽著手,一步步走下橋。每一步都有些沉重,卻又帶著某種解脫,身後是屍體、血跡、廢車和尚未散盡的硝煙,晨霧中隱約可見一地混亂的痕跡;而他們面前,是第一縷陽光落在河面上的光暈,細碎的波光閃爍,像是一個新世界還未說出口的承諾。
警笛聲此起彼伏,人群的嘈雜聲漸漸清晰。警戒線已經拉起,閃爍的警燈在晨光中顯得有些蒼白。法醫和警察正在忙碌,對講機的電流聲刺破清晨的寧靜。
走出警戒線時,沈放忽然停住了。
他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像是有什麼情緒要沖破胸腔,卻又被他生生壓了回去。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似乎有無數話要說,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林星澈一怔,正要開口,卻見他猛地轉身,將臉埋進她肩膀,他抱住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那個擁抱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用力,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他的雙臂像鐵箍一般緊緊環繞著她的背,手指深深陷入她的衣料,彷彿害怕她會在下一秒消失。這個擁抱裡有太多情緒,悔恨、解脫、恐懼、感激,還有那些無法言說的愛與痛。他抱著她,像是抓住最後的岸,最後一根救命的繩索。
林星澈沒有說話,只是回抱住他,雙臂環繞著他的頸背,指尖緊緊扣著他背後那一片顫抖的骨頭。她能感覺到他的心跳,急促而劇烈,透過胸膛傳遞到她的身體。她的擁抱堅定而包容,像是在無聲地說:我在這裡,我不會走。
沈放的肩膀終於開始劇烈起伏,多年來的堅強、自責、痛苦、掙紮,所有被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崩塌。他把臉埋得很低,額頭抵在她的鎖骨上,一點聲音都不發出,卻在她懷裡哭了。
那不是為了唐旭的死。不是為了剛剛經歷的生死一瞬。也不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審訊和解釋。而是為了過去的自己,為了那個一次次想拉住自己卻失敗的人,為了那些無法挽回的歲月,為了他終於找到勇氣不再回頭,那些眼淚是為了告別,也是為了新生。
他哭得無聲,卻撕心裂肺,淚水打濕了林星澈的肩膀,溫熱而沉重。
林星澈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感受著他身體的每一處顫抖。她的手掌沿著他的脊背上下輕撫,像是安撫一個受傷的孩子。抱得緊,卻又那麼輕。她的力量堅定卻不壓迫,保護卻不束縛。她的擁抱像是一個承諾,一個港灣,一個答案。
像是在無聲地告訴他:你可以崩潰,我接得住。
一片雪花,從灰白的天空緩緩飄落,那片雪花飄飄蕩蕩,在晨光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最終落在沈放的後頸上,冰涼一觸,融化成水。
起初是一片,兩片,零星落在沈放的後頸和林星澈的發梢上,輕得像呼吸,像無聲的絮語;接著更多雪花落下,越來越密,越來越多,漫天白意,在晨光下如羽,如塵,如歲月落定。紛紛揚揚的雪花在兩人周圍旋轉,彷彿時間都被拉慢了節奏。
像是天也鬆了一口氣,為這個漫長而血腥的夜晚,落下一場遲到的掩埋。像是上蒼終於決定,是時候讓一切幹淨起來了,雪落在唐旭的屍體上,輕柔地,不帶判斷地,很快蓋住他臉上已經凝固的血跡,像是自然對人間悲劇最公正的回應;雪落在林星澈的黑發上,點綴成星星點點的白,襯得她的輪廓更加清晰而堅韌;雪也落在沈放的肩頭,融化在他還未幹透的淚痕中,像一隻悄無聲息的手,替他拍了拍背,輕聲說:夠了,可以放下了。
雪還在下,越來越大,一片片,如羽毛,如灰燼,飄飄蕩蕩地落在橋面上,把那些破碎的玻璃、暗紅的血跡、淩亂的腳印,把整個破碎的夜一點點蓋住。雪花落在河面上,激起細小的漣漪後融化不見,彷彿昨夜的一切都將被時間沖刷,只留下彼此懷中的溫度。
人群彙聚,腳步聲、對講機聲、喊話聲交織在一起,混亂而緊張,將他們的寂靜包圍。
”封鎖南端!別讓記者靠近!”一個中年警官大聲喊道,聲音在雪中傳得很遠。
”擔架準備,標本袋!人證統一移交!”法醫穿著白大褂,戴著橡膠手套,動作幹練而冷靜。
”屍檢組三十分鐘內到場,誰把錄影提走的?!”有人在對講機裡急切地詢問,聲音被電流聲切割得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