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站在家門口的時候,老張才想起來自己沒有鑰匙。但倒塌的院牆向他提供了方便,讓他輕而易舉地翻了過去。院子裡遍地是半人高的雜草,他從院子裡進到裡屋,找到了鑰匙。但開門的時候才發現,鑰匙和鎖都已經嚴重生鏽了。
老張這時明白自己已經一無所有了,連生存都是問題了。所幸第二天村委會差人送了一些救濟,後來又斷斷續續地送過幾次零碎,這讓他撐了一些日子。
老張一直都不願意走出家門,因為他聽見外面的人都叫他“殺過人的”。
他整日吃著救濟,躺在炕上什麼也不幹,連院裡的草也懶得除,就這樣渾渾噩噩地生存了十幾天。直到外面突然響起了爆炸聲,他急忙出去看的時候,才知道過年了。
在老張的記憶裡過年應該是這樣的:家中都是紅色的,屋內燃燒著爐火,孩和大人都圍著老人,大家都熱情地互相問候著。
於是他就坐在炕上等待著,他覺得總會有人來的,過年不就是這樣嗎?至少女兒會來吧,雖然她很久都沒有聯絡過自己了,可那畢竟是自己的女兒。
他一直等到了深夜,外面的爆炸聲依然在持續,可是他卻越來越孤獨。於是他下了炕,從抽屜裡取出煙鍋和菸絲,用火柴點著了,眯著眼吧嗒吧嗒地抽著。
他抽旱菸是想解悶,可是越抽卻越納悶。他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怎麼這麼多年自己什麼都沒撈著?兒子沒有了,老婆沒有了,女兒也沒有了,自己還進了監獄,現在連吃喝都得靠救濟。
當時在獄中的時候想出的那點模模糊糊的東西,現在完全沒有了。老張面對黃土勞作了一輩子,早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只是覺得心裡堵得慌。
煙花聲像驚雷一樣炸在老張的心裡,讓他覺得很難受。煙花炸了一夜,他的心也就難受了一夜。
三天以後,當村委會的人再次來的時候,發現老張死了。他躺在炕上,那根和老張本人一樣古老的煙鍋就放在他的頭邊。
在這種時候死人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大過年的,誰都不願意沾這晦氣。
村裡下了很大的功夫才找來兩個收屍的,又花了很大的價錢從外地請來了冰棺。
老張的屍體一直停在那座搖搖欲墜的老屋裡,一直到十五過後才下葬。下葬的時候沒人知道他家祖墳在哪,就在公墓隨便找了個地方埋了,墓堆很小。
後來王婆婆和劉家媳婦,以及幾個婦女在村頭聊天的時候說:
“我看他是餓死的。”
“他家那樣破,怕是凍死的吧。”劉家媳婦這樣說。
“公安局咋說的?”又有一個人問。
“公安局哪管這事?”
“那老頭肯定是沒臉見先人,羞死的!”
一個一直在旁邊玩的男孩忽然抬頭笑嘻嘻地說:“他是傷心死的。”
他的奶奶低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又抬頭參與到聊天裡去了,好像完全沒有聽見。
畢竟他的聲音那樣小,而且在這種場合顯得如此荒誕不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