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洲渡的難民人群開始蜂擁著朝岸邊擠來,試圖搶佔一個最優的位置,可以早點逃離江北。隨著不斷有揚州城附近的居民逃來,建奴屠城的血腥和殘忍,開始不斷地被渲染和相傳,早已將難民的恐懼心理激發到了最高臨界點。
“都不許擠,一個個來。”船隻並未直接靠在碼頭,而是距離岸邊尚有數米遠,以防止難民蜂擁衝上船來,“所有男子全部脫去衣物,只留膝褲!任何刀劍不得帶在身上!”
十幾個水手揮舞著長長的竹竿,使勁地抽打著正在涉水而來,不斷攀爬上船的逃難者,而數名來自長山島鄉兵則端著上了刺刀的火槍,緊張地看著船舷處不斷露頭的難民。
“碰!”突然一聲火槍響起,不僅將正在湧到船邊的難民給驚到了,也將船上的水手給嚇了一跳。
“他身上帶刀了!”那名開槍的鄉兵說道,雙手端著火槍,仍舊對著那個捱了槍子,但還在不斷翻滾的難民,一把短刀落在了一邊。
“嗯,做得好!”一名水師軍官走了過去並拍了拍他的肩膀,這種情形,是有殺錯,沒放過。萬一有建奴溷了進來,可不是小事。
二十餘艘大小船隻陸續裝滿難民後,並未駛到南岸,而是就近停靠於瓜洲渡西南側的一座江心沙洲(今鎮江世業洲),卸下難民後,再次返回江北岸邊裝人。
從揚州逃到江邊的潰兵,只要拋棄手中武器,便也可登船離開江北。僅大半日功夫,齊國艦船便運送了一萬餘人至江中沙洲,但從揚州城左近逃奔而來的難民卻是絡繹不絕,在江邊連綿十餘里。
可能是瞧著齊國艦船運送難民往返數次後,均未出現潰兵奪船的事,鄭家水師艦船隨即也陸續駛到江北岸邊,開始轉運難民。
然而,令人不齒的事情發生了。鄭家船隊的軍官和水手們,以登船逃命為持,大肆搜刮難民錢財,凡是未能交付五兩銀子的難民,一律不許上船。那些沒有銀錢卻又逃命心切的難民被鄭家水手無情地拒於岸邊,至於強行攀爬上船的難民,則被人拖著扔出船艙,隨著水流捲入江水之中。
一時間,整個瓜洲渡碼頭一片溷亂。數百名潰逃至江邊的軍兵,惱怒之下,揮舞著手中的兵刃,欲強行登船,當即砍翻十餘個鄭家水手。數條小船因為兩相爭奪砍殺,不受控制的順著江水,漂向下游。
鄭鴻逵大怒,數艘武裝商船抵近瓜洲渡,朝著那群潰兵開炮轟擊。
潰兵遭到炮擊後,四散奔逃,引發聚集的難民人群又是一陣大亂,火炮轟擊波及碼頭數百名無故難民,驚叫,哭喊,咒罵……響徹於天。
也不知道是何人在聽到鄭家船隊炮擊後,突然喊了一句“韃子來了”,立時引起碼頭數萬人的瘋狂擁擠踩踏,婦人、老弱紛紛被擠倒在地,隨即遭到無數的腳步踐踏,靠近江邊的難民則被蜂擁而來的人群不斷擠下岸堤,如下餃子般不斷落入江中。
至傍晚時分,人群逐漸恢復平靜,其中被踩踏而亡或者跌落江中之難民達數千人,江北岸邊哭聲震天。
“這鄭家……怎能如此這般?”牛進明憤懣地望著遠處陸續駛抵南岸的鄭家水師艦船紛紛開始下錨停駐,心中生出幾分鄙視,“這狗日的做此等事情,如何敢指望他們去阻那建奴過江?”
6月26日,連續數天的轉運,滯留在瓜洲渡的難民仍有六七萬之多,據那些從揚州城附近逃難而來的難民描述,建奴大軍此時仍在揚州城中肆意屠殺和劫掠,揚州城已變成人間地獄,其間居民恐為建奴已屠戮一空。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建奴大軍可能會隨時出現在江北岸邊。而經過數日的搜刮,大部分稍有資財的難民幾乎已被鄭家船隊盡數運至南岸,至於剩下的難民,大部分幾無身外之物,他們似乎就顯得沒有太多動力,每日只是敷衍地轉運數千人。
到了午後時分,一場小雨灑落下來,就在江邊難民慶幸,如此下雨天氣,想來建奴大軍不會趕至此地。
然後,令人絕望的事情卻發生了。一隊黑壓壓的隊伍從揚州城方向開了過來,隨著距離的逐漸接近,一杆大旄上,碩大的一個“李”字,隱隱出現在瓜洲渡無數的難民眼中。
李成棟騎在馬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江面,數十艘艦船在濛濛細雨當中,顯得有些模煳而不真切,耳邊不時傳來手下軍兵肆意砍殺難民的狂笑聲和瀕死者的慘呼聲。
一群充滿戾氣的獸兵,彷佛仍未從剛剛發生的揚州大屠殺快感中恢復神智,對於那些哭求哀告的難民,沒有流露出絲毫憐憫之心,揮舞著手中的兇器,獰笑著撲向無助而又可憐的難民。
“轟!轟!轟!……”突然,從江中停駐的戰船上射來數發炮彈,狠狠地砸向李成棟部軍兵當中,柔軟的灘塗,雨後的泥土,使得炮彈的殺傷力不免減弱了幾分,炮彈在砸翻數人後,僅滾動了兩下,便扎進了泥土當中。
“撤!”李成棟心裡一驚,打馬朝後跑去。朝廷居然派了水師炮艦佈於江中,看來,自己作為前鋒,受多鐸之命率先過江,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