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中總有那麼一段時間,不長,或許只是一小段,或許只是短到幾天,很迷茫,很糾結,很深刻,卻往往就成為一生當中的一個轉折點,它來就來了,走就走了,使人無法掌握,無從感嘆,無力扭轉。
其實自從回來以後,特別是接下來的一連好多天裡,瑩瑩就總是一直悶悶地躲在沒人的角落裡發呆、出神,她深深地想念著潘勁超,離開了他的空氣她幾乎難以呼吸。眼看快到年關了,她真不知道這個事兒接下來該怎麼辦,父親不圖口,她也沒法子強追問,所幸的是,接下來提的幾家親事也都被他回絕了,只說孩子太小,晚一年再說。
倒是莉莉整天催她怎麼還不見面,跟她要喜糖吃,問得她只低頭竊竊地笑,也不理她。
年三十的上午,舊年的最後一個集上,瑩瑩碰到了小軍。“趕集嗎?”小軍在人群裡停了下來招呼她。“嗯!……你也趕集嗎?”瑩瑩也客氣地招呼他,隔著這樣近地距離,瑩瑩看到小軍頗具陽剛的臉龐竟膽怯地不敢抬眼去望,“買好啥了嗎?”小軍又問道,瑩瑩低頭打量手裡拎的東西,笑著說:“沒買啥,溜著玩兒!”“噢!……”小軍笑了笑,似乎有點囧,就在瑩瑩微笑著這樣將要過去的時候,小軍突然又說道:“那個——瑩瑩!——你那個見面見得怎麼樣了?”瑩瑩聽了這個似乎也蠻尷尬的,於是她露著頗難堪的笑容說道:“不願意了!”“怎麼不願意了?不挺好的嗎?”小軍頗不解地望著她問道,瑩瑩抬頭看了看他,就看到了小軍眼睛與嘴巴不一樣的情愫來,頓時,她覺得心頭堵得慌,於是,她低下了頭淡淡地說道:“現在還不想說……——嗯,那我過去了呵!”還沒等小軍反應過來瑩瑩就已抬步過去了,又聽到小軍在後面來不及地只喊了一聲“瑩瑩——”,瑩瑩心一橫,頭也沒回就走過去了。
到了晌午,瑩瑩手裡拎著幾樣東西走到了集頭,就看到不遠處的橋頭上小軍正用肘子向後杵著倚著橋樑仰面望著天,這時就轉過了臉來深深看了她一眼,這一眼就將他所有的哀愁都傾瀉了出來。
他見識過不少的女孩子,模樣或妖嬈或周正,但從沒有一個像她這般動人而走心的。從小時候扎著兩個羊角辮兩眼楚楚溫順的小女孩,到他看到她寫出來的筆跡,到他深深地墮落進她的靈魂,墮落進她憂鬱不開的眼眸,墮落進暑天裡她孑然立於漫天地裡鋤草的身影……縱然,縱然是那一個夏天的滿城風雨,也依然沒有改變她在他心目中的聖潔地位……然而,也就這樣了,他們之間真的也只能這樣了——
瑩瑩瞬間就嗆然了,這一次她就下了決定,眼望著他走到面前,隔著這樣近的距離,小軍望著眼前無比熟悉又陌生的女孩,他竟感到了那樣的無助,此時此刻,連時空都靜止,所有的語言都冗繁而多餘。
“你怎麼還沒有回去?”瑩瑩開了口,面向冬季乾枯的河床。
“嗯,——”小軍聽了就深深地掃視了瑩瑩一眼,只這一眼他就將她的模樣收藏進了心底裡去,他知道,他早就該知道,在他心底油油漂著的青荇,他該向它輕輕地招手了,他其實什麼都帶不走。
原來他心中有太多的話要說的,他想把他們曾經最純真最美妙的夢想再次與她分享,可是,那種等等真的只能永遠的沉在心底了,只能在生命的最深處招搖,縱然是用再美妙的語言一經表達出來也會失去它原本的形態;他還想把這長久以來特別是進入大學以後對她一直不變的眷戀訴與她聽,可是就在此刻,就是當下,就在面前他才無比清晰地知道他們真的只能這樣了,直到現在他的衣兜裡依然裝著他日夜寫下來給她或者給自己的信,或者徐志摩的詩《再別康橋》,有時候有太多的話跟情感,語言甚而書信反而都失去了它的功用,能夠說出來的竟然都成了蒼白。
面對著小軍無言的深情,瑩瑩眼裡展現出一種迷茫的空洞,那一刻她的心裡竟然是清空的,腦子裡什麼都沒有,什麼前塵往事,什麼潘勁超,甚或是他們那曾經的過往雲煙都縹緲,他們就那樣靜靜地站立著,對著冬季乾枯的河床,一時全世界都默然。
“回去吧!”許久小軍說道。
瑩瑩望了小軍一眼,她原本以為他會說些什麼的,或者把他拉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聽他傾訴一番,他們之間一定需要有一個交代和結局。然而就是這樣了嗎?
“嗯!那我回去了……”瑩瑩低頭走過小軍身邊。
萬古愁
是
春末夏初的光景
一位少年立在遮天蔽日的樹蔭下
隔岸坐著的散發的少女
頭深深的低垂
往事逾越了若干年
當所有的塵埃都落定
唯一不解的
只有——
那少女抬起頭來
兩眼無盡的惆悵和迷惘
在一個寧靜的小村子
這一個少年深深地低下了頭
目光倒映了一池的
美麗與哀愁
在滿腹的惆悵與糾結中,除夕的鞭炮聲響得震耳欲聾,漆黑的夜裡瑩瑩靜靜地躺在床上,她的眼淚就簌簌落下,她的腦海裡全都是小軍落寞的眼神,然而她又看到年輪的大車又無情地軋過來,她不知道新的一年又會是個什麼樣的景象,她睜著迷茫的兩眼一直聽著最後的炮竹聲消失在漆黑的夜幕,她依然感到的是無邊的惆悵與迷惘,然而唯一能夠消除這無邊惆悵與迷惘的就只有潘勁超了,在這樣悵惘與孤獨的時刻,她突然倍加地懷念起潘勁超那寬闊的胸膛與厚重的溫情來,她相信潘勁超此刻一定也正對著這漆黑的夜幕深深地思念著她:“勁超!勁超!我們一定要在一起,一定要在一起!……”無以為寄,於是她拉開了燈,給潘勁超寫下了一封思念萬千的信。
大年初一這一天,新年伊始,農村有個幾千年傳下來的不成文的規矩,從這一天早起來開始,百業待廢,學生不做作業,農民不下地,工人不做工,就連家庭婦女早上做飯也都是頭天晚上就準備好的餃子,反正開年第一天什麼都不幹,不然寓意就又要忙忙碌碌地過一年,因此這一天,莊上的男女老少就都出來了,年輕的年輕的一群,年老的年老的偎在一塊兒,前門家後,莊裡莊外,大家竄個門兒,拜個年兒,磕個頭兒,別有一番人世情味兒。
本來莉莉、瑩瑩、名俠並莊上的幾個大小不差啥的女孩子一起溜噠著玩的,無奈溜著溜著莉莉和瑩瑩就把名俠和那幾個女孩子撇下了,雖然瑩瑩也早已不上學了,但莉莉的言行和觀點瑩瑩還是蠻能附和一二的,不像那幾個女孩子,一開口就是繡一次花能拿幾塊錢,又能買個什麼絲巾啦,耳墜啦的,要不就是比比誰的物件長得好一點,名俠過了年就要出嫁了,身上穿著男方給買的衣服,說話投足間就多了些待嫁孃的附庸姿態了。莉莉和瑩瑩一致地認為她們庸俗且愚昧,就與她們漸走漸開了。
然而一拉起呱來,莉莉還是三句話都離不開小軍,而且她一說起小軍來,就與她剛才那股子清高、孤傲的形象大相徑庭了,瑩瑩亦覺得在小軍面前莉莉永遠是顯得那樣卑微,從前她一說起他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小軍的衣著言行都是她嘴頭津津樂道的話題,而現在莉莉的口氣裡明顯地多了些抱怨而無奈的口氣。
“……小軍那個死樣子,大話真敢說!”莉莉邊走邊嘟嚷著。
“說的什麼?”瑩瑩亦邊走邊問道。
“他說一進了大學,才發現原來中考啦、高考啦簡直就是些入門的基礎,要是像他說的這麼容易的話,那當初怎麼不考個清華、北大什麼的?”
“……”瑩瑩一邊走著,一邊聽著,也不接話。
“像他那麼狂的一個人,瑩瑩,我就想不通,他到底會不會喜歡上一個女孩子?要是喜歡會喜歡一個什麼樣的呢?反正我看他對哪個女孩子都看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