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作為一個十分“敏感”的人,對於視線中所包含的情感也總是格外敏銳。
關注是有重量的,盯著某個人的後腦勺看三秒,對方大機率會有所察覺,而當這種“敏感”達到了一定程度,對於包含著不同情感的視線的直觀感受也是不同的,其效果和語言近乎等同,只不過一個依靠聲音為介質進行傳遞,一個是依靠光傳遞。
當他點頭的那一剎那,他就意識到了周圍突然投來的的視線,而且奇怪的是,這些視線當中蘊含的感情差別極大,不滿者有之、崇拜者有之,相較於更多的卻是漠視。
對於崇拜、漠視,徐容早已習以為常,他循著那道讓他不太舒服的視線追根朔源,目光最終定格在一個瘦長臉、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的演員身上。
王越。
徐容心中恍然,臉上卻露出了和善的笑。
王越本來瞧著徐容隱隱成為整個節目組中心,心中愈發不大舒服。
他是當今淨行名家,工銅錘花臉,宗裘派,而徐容師從尚長容,工全能花臉。
這是他不喜徐容的原因之一,可是他實在不方便批評尚長容,並非忌憚尚長容的業內地位,而都是為了京劇這個行業好。
其次,在《同光十三絕》這副畫作當中,原本是沒有花臉一角,但如今要報審春晚的同名節目,不僅有花臉,還是倆花臉。
最關鍵的是,他這個花臉名家也只一句臺詞,但徐容卻足足6句。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王越才是新人呢!
徐容的名氣、地位在那擺著,再者又是業內泰山北斗尚長容的弟子,要上春晚他攔不住。
可是同為花臉,徐容不僅壓軸,比其他幾位男演員多了5句臺詞竟然不僅沒有絲毫謙讓,反而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更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他並非針對徐容這個人,而都是為了京劇這個行業好,票友應當有票友的自覺,自傢俬下里唱唱過過嘴癮那沒什麼,可春晚畢竟不是尋常的舞臺,真正的藝術家一人一句詞,一個票友六句詞,這不是砸國粹的招牌嗎?
到時候觀眾一瞧,好嘛,京劇原來就是個這?
可是瞧見徐容投來的善意的笑容,王越在愣了一剎那後,忙回了一個稍顯急促的笑容。
之所以選擇虛以委蛇,並不是他怕徐容,而都是為了京劇這個行業好,他一個京劇表演藝術家和一個外行鬧矛盾,傳出去難免讓人笑話。
徐夢珂隱約察覺到了排練廳內異常的氛圍,拿中指推了推高聳鼻樑上的金屬框眼鏡,以避免和任何人的視線碰撞,他明白尚老爺子的目的,以徐容這位當紅影視巨星為紐帶,為日落西山的京劇引流。
當整個今文藝行業,沒有人比徐容更適合擔任這個角色。
徐容擁有覆蓋各個年齡段的龐大影迷群體,尤其在京劇行當最急需補充的年輕觀眾中具備巨大的號召力,而且這種號召力是經過市場檢驗的。
冷門大劇《大明王朝1566》自制作完成後共播出兩次,但都因收視率跌破建臺收視記錄無奈停播,但在徐容成名之後卻莫名其妙地在京城臺火了起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被網友稱為“神劇”,豆瓣評分更是由2.5一路躍飆至9.8,成為評分最高的華語電視劇。
在如今這個資訊氾濫的時代,好酒也怕巷子深,而徐容的號召力恰恰能彌補好巷子深的好酒的缺陷。
儘管戲曲節目是春晚的“保送生”,但今年和往年稍有不同,今年的京劇聯唱,徐容負責引流,至於留存,則是剩下九位老師的工作。
或者說,徐容並不是來分蛋糕的,而是來把京劇的蛋糕做大的。
可是顯然,有些人並沒有弄清徐容以一個京劇演員登上春晚舞臺背後的因果邏輯關係,而單純的以功夫衡量是否具備上春晚的資格。
一個剛學戲半年的人,你能指望他能有多高的水平呢?
況且如今於魁智為了“桃李滿天下”的理想,已經徹底倒向徐容,得罪徐容這麼一個以後幾乎不會有任何交集的外人,完全百害而無一利。
徐夢珂如同什麼也不瞭解似的,望著圍成一個不太規則圓圈的眾人,道:“詞各位老師都熟悉了臺詞,那現在咱們從李老師開始,先走一遍看看。”
“預備,三、二、一,開始!”
“勐聽得...”
徐容勐聽得李勝素的聲音,乍然轉過腦袋,不可思議地盯著她。
李勝素的調起得並不高,也不算低,延續了梅派“不溫不火”的風格。
但這種風格在聲樂藝術當中恰恰是最難的,如同流行音樂,高音總是更容易贏得觀眾的喝彩,但其本質上技術含量反而較低。
但李勝素的“不溫不火”中卻蘊含了一股噴薄欲出的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