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飯後,方靜按照約定時間來到五舍樓下。同寢尚未離校的王東、張海洋幫鐘山提著行李送到樓下,本打算送去火車站,見方靜來了,兩位室友知趣地停下腳步,一一與鐘山擁抱,告別。
因為大行李已經先期打包託運走了,所以鐘山隨身攜帶的行李只有一個拉桿箱,一個雙肩包,還有掛在胸前的那把跟隨了自己十幾年的木吉他,一切裝備都與他初來江城上大學時幾乎一模一樣。方靜接過拉桿箱的拉手,鐘山並未推辭,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江城大學校門,走向公交電車站。
方靜面沉似水,鐘山心亂如麻。兩人一路無語,來到火車站候車室,擇一處空位置坐下。
良久,方靜表情凝重地說:“我從學校學生處開會剛回來,杜芳菲出事了。學校叫我們去開會,就是要做好畢業生安全離校工作。別的班都是輔導員參加的,因為老萬去處理杜芳菲的後事了,所以我們班就由我和鄧家國負責。”
方靜口中輕輕滑過的“後事”兩個字令鐘山大驚失色,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方靜繼續說:“在老萬的幫助下,杜芳菲留在了江城,工作單位卻不理想,是江城鋼鐵廠,在廠宣傳部做一名幹事。”
這件事鐘山也聽同寢室的人說過,據說杜芳菲為此還跟老萬鬧了矛盾,最近一個時期兩人天天大吵小吵不斷。
杜芳菲說死也不去鋼鐵廠報到,寧願回自己的四川老家,幹啥子都行,或者乾脆去深圳當一名打工妹。老萬說你一個小孩子別整天把“死啊活啊”的掛在嘴上好不好。杜芳菲說你知道我是小孩子還心術不正招惹我欺負我?
老萬被杜芳菲說得沒了詞兒,因為他心裡果真有些理虧。他把杜芳菲安排到鋼鐵廠,確實是有私心在裡邊的,他覺得杜芳菲現在性情還很浮躁,好像心智並沒有完全成熟,擔心把她分到大機關見到大世面後把自己甩了。
“杜芳菲鬧情緒,和老萬不辭而別,與一幫江城各大學的旅友相約去她老家四川甘孜州貢嘎山參加徒步穿越活動。活動中,杜芳菲和另外一男一女三名學生組成的小組與團隊失去了聯絡,隊友急忙報了警。當地警方經過艱苦尋找,在海拔3500米左右的一處帳篷內發現了三個人,初步判斷,三人因為高原反應引起肺水腫,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徵。警方給學校打來了電話,聽說老萬已經和學生處的一位老師連夜坐飛機去四川處理後事了。學校反覆強調,我們畢業班一定要保證同學們安全離校,要求尚未離校的同學每人都要簽署一份安全保證書。我為了趕過來送你,所以請假先走了,老鄧還留在那裡繼續開會呢。”
這個故事,鐘山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可它明明就是方靜講述的發生在身邊同學身上的真實事件。那個長著一張瓷娃娃一樣可愛的圓臉,被室友們喻為白牡丹,長相有點像李秀芝的四川女孩兒,好像昨天還出沒於食堂、宿舍和教室,還在笑嘻嘻地與同學們追逐打鬧,今天竟然與死亡聯絡到一起。鐘山第一次意識到生命的脆弱,生與死,原來就是轉瞬間的事情。
“杜芳菲,比我還小一歲呢,這麼一個鮮活的生命怎麼能說沒就沒了,她這四年大學不是白讀了嗎?她爸媽不要傷心死了呀。據說老萬得知這個噩耗,也幾乎崩潰了,是欲哭無淚的狀態,人都傻了。如果當時,嗨,不說如果了,一切都是命中註定。”方靜說到這裡已經哽咽了。
這時,車站廣播通知開始剪票了,兩人不約而同地站起身,鐘山不顧周圍人的存在,緊緊地擁抱了方靜,在她耳邊輕聲說:“人生苦短,活著多好。方靜,無論誰對不起你,你都一定要對得起自己,要善待自己,活好自己,活出此生的精彩來。”
方靜壓抑了一晚上的悲傷情緒這時終於發洩出來,哭得泣不成聲:“你也一樣,鐘山……我們,都要活好自己。再見了,後會有期。”
火車緩緩啟動,駛離江城站。有雨滴打在車窗上,鐘山記得天氣預報說今天是無雨的,感嘆江城好像是在灑淚送別他這個遠來的遊子。又想起方靜出來時並沒有帶傘,不免擔心起走出車站的方靜會不會被雨淋溼,雨地裡的方靜會不會依然哭個不停,會不會因為淋雨加傷心而感冒生病,明知道這樣的擔心只能是自尋苦惱,對她毫無幫助。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