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與官船並水而行,終是駛離了那片殺機暗藏的蘆葦蕩。
水面漸寬,遠方城郭輪廓已隱約可見。
裴南葦立於畫舫船頭,目光時而掠過官船甲板上那個依舊由青鳥攙扶著、臉色蒼白如紙的年輕公子,眸中光芒閃爍不定,似在探尋著什麼秘密。
那枚溫潤的玉扣,已被她重新收回袖中,指尖卻似乎還殘留著方才觸碰時的微涼。
徐鋒似是全然未覺那探究的視線,只顧著低聲咳嗽,一副驚魂未定、元氣大傷的模樣。
他將那紈絝庶子的病弱與驚懼,演繹得淋漓盡致,連帶著那幾個僥倖未死的護衛,看向他的眼神裡也多了幾分同情,少了些許原先的輕視,面對那等兇險場面,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嚇成這樣,倒也情有可原。
船隊最終抵達了此行的重要節點——襄樊城。
此城扼守水陸要衝,乃兵家必爭之地,城牆高聳,氣勢雄渾。
按照行程,他們將在此地修整一日,補充給養,也讓一路顛簸勞頓的眾人喘口氣。
官船靠岸,自有襄樊地方官吏前來迎接。
那領頭的宦官此刻也恢復了幾分威儀,尖著嗓子與地方官員寒暄客套。
徐鋒則由青鳥攙扶著,慢吞吞地下了船,甫一踏上堅實的土地,便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身形搖晃,彷彿隨時都會倒下。
“哎喲,三公子這身子骨……”領頭宦官眼角餘光瞥見,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擔憂,心中卻是不以為然,只想著趕緊交接完差事。
“這襄樊城內,據說有幾位杏林高手,三公子若是不適,不妨……”
徐鋒不等他說完,便順勢接過了話頭,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絲急切:“公公說的是。
自離了北涼,一路風餐露宿,又受了驚嚇,只覺這咳嗽越發重了,胸口也悶得緊。
聽聞襄樊有名醫,還請公公行個方便,容我……容我私下尋訪一二,調理調理身子,免得拖累了行程,也免得……到了京城,失了北涼的體面。”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從袖中摸出一個頗為沉甸的錦囊,趁著旁人不注意,極為隱蔽地塞到了那宦官的手中。
錦囊入手的分量,讓那宦官眼底閃過一絲貪婪的亮光,臉上的“擔憂”也瞬間真切了許多。
他掂量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將錦囊揣入懷中,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和煦起來:“三公子說哪裡話,身體要緊,身體要緊!咱家省得。
公子且去尋醫問藥,晚些時候回驛館便是。
只是……安全為上,莫要走遠了。”
得了許可,徐鋒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面上卻依舊是那副感激涕零的虛弱模樣,連聲道謝。
隨後,便在青鳥的攙扶下,看似步履蹣跚地匯入了襄樊城熙攘的人流之中,很快便脫離了那宦官和大部分護衛的視線。
然而,他並未真的去尋什麼名醫。
在城中略作盤桓,確認無人跟蹤之後,徐鋒尋了個僻靜處,與青鳥低語幾句,示意她留在城內接應,自己則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尋常布衣,悄然出城。
徑直朝著襄樊城外那片荒僻的古戰場方向行去。
正是上次遭遇“陰兵過境”之地。
白日之下,這片古戰場依舊顯得格外蕭索。
荒草萋萋,沒過膝蓋,風吹過時,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殘破的旌旗斜插在泥土裡,鏽蝕的兵刃碎片隨處可見,幾座孤墳零星散落,更添幾分陰森。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陳腐氣息,以及一種……尋常人難以察覺的特殊韻味。
徐鋒立於荒野中央,緩緩閉上了雙眼。
四周的喧囂彷彿瞬間遠去,整個人的心神沉靜下來。
【萬物洞悉】悄然運轉,感知如水銀瀉地般鋪展開來。
果然!此地的天地元氣,與尋常所在截然不同。
空氣中,除了正常的草木土石氣息,還混雜著一種極其特殊的存在——陰冷,死寂,卻又並非純粹的陰魂厲鬼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