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讓人憤怒的是,這是真的。
因為他母親真的做過了一次。
甚至更過分,早在181年拿破崙死去之前,他的母親就已經在奧地利和奈佩格伯爵同居在一起了,並且懷上了孩子,只有等到拿破崙死訊傳來之後,她才鬆了一口氣然後順理成章地和伯爵結婚。
作為美泉宮裡那個形同囚徒的孩子,他對這一切都只能默默接受。
這些事,在這十幾年當中,作為“皇室八卦”,早已經傳遍了歐洲所有的宮廷甚至民間,但隨著他走上帝位,還沒有哪個人敢於對他當面提起過。
而現在,一個俘虜,一個階下囚,一個已經註定聲名喪盡的女人,居然當面揭了他的瘡疤。
可惡的女人,我一定要讓你受盡人間一切屈辱和痛苦,甚至死亡都會是一種奢侈!
一瞬間,憤怒的艾格隆幾乎就要這麼幹了。
但是,在又過了一個瞬間之後,他的憤怒又猝然消退,轉而變成了一種深沉的鬱悶。
你在生氣什麼?生氣她說出了一件人盡皆知的事情嗎?生氣她說出了別人不敢說的事實?你躲避事實,又有什麼意義呢?難道你能夠改變所有那些已經發生的事嗎?他捫心自問。
自己如果在這個女人面前暴跳如雷,那反而是讓她看了笑話。
他穩定了一下情緒,然後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緒。
但是,無論如何他也無法說出“對,我希望您做一樣的事”這句話來。
面對童年開始積累的心理創傷,他邁不過那個坎。
卡洛琳看到他氣得七竅生煙的樣子,心裡有了一種報復的快樂,但是她也不想再刺激艾格隆,所以,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對視著,
又過了好一會兒,艾格隆輕輕地嘆了口氣。
“無疑,夫人,您確實戳中了我的心,讓我怒不可遏。不過,此時此刻,讓我們作為兩個成年人來面對彼此各自的現實吧。
您必須承認,您現在已經輸掉了自己的所有籌碼,只能在“死去”和“離場”之間做出選擇,我並沒有覺得自己虧欠了您,在兩個政治家族的搏鬥當中,誰也不會欠誰的,勝利就代表著正義!所以,別指望我因此而內疚。
而假設您選擇離場,去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那我當然最樂意看到了,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您就要再走我母親的路。”
說到這裡,艾格隆苦笑了起來,“您看得出來,即使到今天,我也未曾原諒過我的母親,我怨恨她對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我恨她並不是恨她尋找情人,或者拋棄了皇后的身份改嫁,在我看來那都是她的人生自由,我恨她,是因為她把我當成了不堪回首的人生階段的象徵,因而為了迎接自己的新生活,她故意疏遠了我!一位母親,疏遠自己的兒子,對他不聞不問,甚至還暗藏嫌棄,難道兒子不能反過來恨她嗎?”
說到這裡,艾格隆的心情變得逐漸激動,聲音也變得更加刺耳了起來,“我曾經無數次地想過,雖然她嫁到法蘭西來確實蒙受過屈辱,可是皇后的尊位難道還不足以讓她滿意嗎?即使不能,那我又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我就要被她嫌棄和疏遠呢?有必要做得這麼不留餘地嗎?難道離開了法國我就沒資格好好當她兒子了嗎?
我不僅僅怨恨過,我還等待過,在我童年的幾乎每一天,我都等著某天她突然走到我的面前,然後和顏悅色地看著我,對我說‘抱歉,兒子,媽媽對不住你,但是媽媽也是受害者……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接下來咱們好好共處吧’,真的,僅僅需要說這麼一句就夠了,可是我等了十幾年,這一句話卻從沒有等到過,這就是哈布斯堡長公主為她長子所做的一切!
沒錯,我是一個迷戀權力的怪物,因為就是權力造就了我,也是權力幾乎毀滅了我,也只有權力才能讓我奪回我想要的一切,彌補我所有的缺憾……我是為成為皇帝而生的,我人生迄今為止的經歷也只告訴我一件事——沒有權力,一個人哪怕曾經擁有一切,那也什麼都不是!”
在以衝動和冷漠兼具的激情,說出了這番獨白之後,艾格隆轉過了視線,重新看向了夫人。
“夫人,您把您自己和我母親相比,雖然這是為了故意氣我,但我無法否認,其中也確實具有相似之處,您正走在自己人生的岔路當中,歷史正在造就另外一個路易莎,而接下來也許歷史就會造就出另外一個我……”
被艾格隆這麼一說,原本還暗自得意的卡洛琳頓時也面色慘白起來。
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在未來提到自己的時候,可能也會是這麼一副恨意滿滿的樣子來。
也許她將會成為他人生當中無法提及的傷疤了。
一想到這裡,她頓時也心如刀絞起來。
“您想到了?既然想到了,那其實還不晚。”艾格隆微微一笑,然後語氣也變得溫和了起來,“我從沒有見過亨利,不過我想,我們的經歷既然如此相通,那麼我們的想法自然也會相通,即使現在有人會唾罵您,但那個孩子在長大之後,他會懂得事理,也會知道您的所作所為,並不比自己的父親過分,而那時候,他不會因為這些事憎恨您的;但是,如果您既讓他顏面無光,接下來對他不聞不問,那麼這種怨恨恐怕就無法消除了,到時候等他長大成人……你們就再無和解之日了。所以,我建議您,在獲得自由之後,想辦法聯絡到他,然後向他好好道歉吧。雖然您註定不可能再和他一起生活了,但至少您還可以透過定期的通訊聯絡,給予他母親的溫情,這樣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夫人安靜地聽著,這一次沒有再出言嘲諷,“真沒想到,您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以皇帝之尊,關心自己死敵們的精神健康,聽上去實在有點駭人聽聞,就連艾格隆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皇帝就是可以任性的。
反正,對這些已經沒有威脅的“敗犬”,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我說這些只是為了讓我自己開心而已,您不必介意。或者,您也可以理解為,這是我在略施小計,想要讓波旁王家在未來,內部繼續紛爭不休……隨便您怎麼理解吧。”艾格隆冷笑著聳了聳肩,然後又注視著夫人,“那麼夫人,您怎麼選擇呢?”
這一次,夫人只是低頭沉思了片刻,然後又長嘆了口氣。
“好吧,好吧,那我就接受這一切吧……不然我還能怎麼選呢?不過,我再怎麼樣也是個公主,也是王妃,是太陽王的後人,所以我要求您絕不能把我當作對公眾的展示品,我要安靜地生下我的孩子。”
“這一點寬容我倒還是做得到的。”艾格隆輕輕點頭,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接著,彷彿是剛剛認識的朋友一樣,他拿起了夫人的右手,然後輕輕地在她的手背上親吻了一下,以此來作為告別。“那麼,祝您往後的餘生可以儘量快樂地度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