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之後,他也沒有賣關子,而是讓自己的兒子把報告呈送給塔列朗親王,接著,維爾福檢察官開始詳細講述自己在楓丹白露宮的經歷——當然,一切都是經過他修飾美化的,他只是說自己按照艾格隆的請求,如何調查這樁政治桉件。
塔列朗親王靜靜地聽著,不發一言,而他的腦力則在被飛速調動著,分析著各種情況。
直到維爾福檢察官說完之後,他才輕輕開口。
“這樣說來,您已經下定決心要用自己的一輩子前程來做賭注了嗎?檢察官閣下?”
這個問題讓維爾福已經猝不及防,他剛剛準備解釋,塔列朗親王就抬手製止了他,“您想說什麼我都猜得到,但是我更加知道,在政治的世界沒有真相,也不需要真相,只有輸和贏而已,您雖然在別人面前都是一副剛正不阿的形象,但是我看得出來,您並不是一個為了所謂的真相而不惜性命的殉道者……您知道您自己現在在做什麼,又將面對何等後果嗎?”
面對著塔列朗親王的視線,維爾福本能地感到有些畏懼。
雖然他這些年已經混成了個人物,但是相比於赫赫有名的塔列朗,自然只能算個無名小卒,面對親王的時候,很難不為之所動。
但是很快,他又調整好了情緒。
他知道,在塔列朗親王面前說那種冠冕堂皇的套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他只能坦誠相見。“不瞞您說,一開始我並不願意參與到這樁事件當中,我知道其中危險重重,無論我發掘出了何種真相,都註定要觸怒許多人……但是我仔細考慮之後,還是決定順應陛下的意志。因為此時此刻,我已經別無靠山了,如果我無動於衷,那麼接下來無論哪一個派別上臺,都會想盡辦法排斥異己安插自己人,到時候我必然將會被棄之不理。
所以,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我覺得自己不如主動去選擇能夠勝利的一方,這樣未來我也可以繼續留在我的位置上。”
這個理由倒是合情合理,所以塔列朗很輕易地就接受了。“不錯,想要為自己而戰並不恥辱,相反這是聰明人的光榮,傻子才會坐以待斃。不過……你認為你真的站在勝利者那邊了嗎?”
“您支援的人,通常都會是勝利者。”維爾福圓滑地回答。
“有道理,你倒是會看風向!”面對他的恭維,塔列朗忍不住笑了出來。
但很快,塔列朗又重新變得嚴肅了起來,“但是,檢察官閣下,你必須搞清楚,哪怕站在了勝利者那一邊,也不能確保自己就能夠挺到分蛋糕的那一天……我漫長的一生當中,已經看過太多類似的例子了。”
“您是什麼意思呢?”維爾福有些緊張了。
“我的意思非常明白,這是你寫的報告,你能夠為它承擔一切責任、承擔所有謾罵和質疑、承擔被人報復的風險嗎?”塔列朗親王提高了音量,“回答我,維爾福!”
這種駭人的視線,讓維爾福有些心裡發毛,他心裡何嘗不知道這是在搞捕風捉影,搞政治抹黑?他的一生前途和聲名,現在都已經被寄託在這些紙片上了。
但是,還有退路嗎?
沒有,從一開始就沒有,如果自己不咬緊牙關硬挺下去的話,立刻就會身敗名裂,只有鼓起勇氣去充當別人的棋子,才有死中求活的可能性。
所以——這份報告必須是真的,奧爾良公爵必須是幕後黑手,羅馬王必須成為皇帝。
維爾福咬了咬牙,然後意氣凜然地看著塔列朗親王,“當然!我擔保我所說的每一句話的準確和正確,我敢於為此向任何人擔保。”
看著他康慨昂然的表現,塔列朗親王臉上的嚴厲表情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玩味的笑容。
“很好,你還算有點出息。過去我覺得你只是個躲在法律的帷幕之後玩弄小聰明的平庸之徒,現在看來,你畢竟也是諾瓦蒂埃這個老傢伙的骨血,還是能夠拿出幾分氣概的。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
“您放心什麼?”維爾福連忙追問。
“放心你去面對議會的質疑。”塔列朗回答。
“什麼?”這下不止維爾福了,其他人也頓感驚訝。
“既然陛下想要讓這樁桉件鬧大,那我們就不妨把它往最大里鬧就好了,我們把它抬到議會上去,讓兩院組織一個聽證會,共同來見證這個驚世桉件——”
諾瓦蒂埃侯爵甚至塔列朗是有能力促成此事的,但是倉促之間他也吃不準這到底是不是好事,於是猶豫了一下。
“您有把握風向一定會偏向於陛下嗎?”
“七八成的把握是有——畢竟如今對奧爾良公爵恨之入骨的貴族院必然會幸災樂禍,打擊奧爾良公爵的聲名。”塔列朗親王回答,“剩下一兩成就得看你們的努力了,維爾福檢察官作為報告的書寫者,必然是要作為證人受到傳喚的……”
這時候眾人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為什麼剛才塔列朗刻意在嚇唬維爾福,原來是在測試維爾福的“底氣”。
當看到維爾福敢於面對自己的壓力“據理力爭”的時候,他就滿意了,認為維爾福有資格去充當一個證人。
而也是這時候,眾人才明白塔列朗的老辣,在剛剛看到這份報告書的時候,他居然這麼快就已經構思好應該怎樣使用它了。
“在議會的聽證會上來論斷王位之爭兩方的紛爭疑桉,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名垂青史……至少我此生都沒有見過,想必會非常有趣。”塔列朗親王露出了笑容,然後看著自己的老朋友諾瓦蒂埃侯爵,“老傢伙,敢不敢玩上一把?”
“那就玩吧,只要您敢,陛下可從沒有什麼不敢的。”侯爵沒有再做任何猶豫,而是慨然點了點頭,“反正這破爛議會現在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可做了,就讓這樁大事件作為它最後的謝幕曲吧。”
接著,他又看向了自己的兒子,目光中既有期許,也有暗藏的無奈和惋惜,“也許這是你一生最後的機會,你該去證明自己有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