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是個很長的故事。”
“那我還是按照時序從頭說起吧,免得等會說亂了。我想你應該也不太瞭解我們的父親在部隊具體是做什麼工作的,因為我以前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都在什麼研究所,而且是不同的研究所。當時我們那一片都是部隊,什麼性質的都有,有屯墾,有精銳獨立師,也有普通地方部隊,和屯墾的混在一起,穿軍裝的不穿軍裝的都叫部隊,一般人根本搞不懂。特別是一些研究所,人員也是有的穿軍裝有的不穿,外人更難分清他們屬於什麼性質,感覺就是軍民兩用軍地一體,也許這些研究所設立在那裡的目的就是讓人這麼認為。我們的父親就在這樣的普通研究所工作,而實際上根據我後來的瞭解,至少他們兩個的工作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麼普通。”
“我爸媽說你爸是搞畜牧研究的,我說獸醫也沒錯。”我插嘴。
“表面上可能是吧,我父親本科就是名牌院校的生物工程專業,然後保研進軍校讀的也是相關專業。那時候普通院校畢業生還是可以報考軍事院校研究生的,現在可不行了。那個年代生物科技人才奇缺,你相信他苦苦研讀那麼多年最尖端的技術,最後深入大漠只是為了從事提高畜牧產量的研究工作?除非是專業能力實在太差,才可能去端那碗飯。至於你父親,軍校學的是資訊,對吧?”
“我父親說過他專業資訊研究。”
姜荷點點頭,繼續說:“軍校的專業名稱大概理解就好,實際意義肯定和民用專業相差很遠,資訊研究有可能是情報分析,也可能是密碼破譯。他們兩個人原本沒有什麼交集,後來因為我父親一項研究需要求助於你父親,兩個人才成為莫逆之交。”
接下去的敘述因為我不斷提問討論,說起來有點亂,我整理了一下她的意思,大概如下。
整件事情的肇始是姜鋒得到一份加密資料,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他專業方向的東西。那個年代還沒有隨身碟,資料儲存在幾張5.25英寸的軟盤上。資料被加密他無法解讀,於是求助於我父親。
他們兩個那時都畢業工作不久,都是一腔熱血想要出成績,兩個人都覺得這份資料價值非凡。當時的條件很差,研究所286的電腦已經屬於國內先進,姜鋒先用單位電腦把資料整理到紙上,然後交給我父親解密,這個工作量其實很大。
解密成功一些後,姜鋒就根據資料啟發整理出一個專案報給所裡,但是沒有批下來。姜鋒不死心,過了一段時間又根據後續破譯出的資料整理出三、四個課題,變著花樣報上去,但都被否決,所裡認為研究方向錯得離譜,理論支撐單薄而且毫無實用價值,於是不肯立項撥款。
但是他們兩個不肯放棄,繼續破譯整理資料。據姜媽媽說當時他們經常在一起討論,但都很注意保密。雖然覺得他們神神秘秘的但也沒覺得奇怪,更不可能刻意想去了解,畢竟部隊裡的工作也不是能隨便能探問的。那時候他們已經戀愛一段時間,不久後就結婚了。一年後我父母才結婚。
畢竟任何有價值的研究最後都是離不開試驗驗證的,於是姜鋒慢慢據此開展了一些試驗,進展應該很順利。試驗可不是空中畫餅,生化試驗從來都是昂貴的,他們的試驗消耗了不少研究所的高價試劑,最終被發現了。
姜鋒編了一套瞎話,主動承認工作中急於出成績,擅自多次提前開展計劃內試驗,也許所裡不想鬧大了被上級貼上管理不善的標籤,反正他在那種管理體制下最終矇混過關,所裡只給了姜鋒一個警告處分。當時姜媽媽也和所裡一樣相信了他的解釋,甚至沒有把這個處分和他們在家裡的研究聯絡起來。我父親因為沒有受牽連,毫髮無損。
兩個人沒吃大虧,膽子更大了。大量的試驗還是肯定要做的,試驗儀器可以繼續偷偷用所裡的,但試劑肯定要自備,看上去他們有自己的一套辦法,反正之後的試驗沒有再出過問題。據姜荷後來治病的經驗推斷那些試驗的花費必定是巨大的,這個鉅額經費從何而來也是個很關鍵的問題,但目前還是個謎。
人性是有弱點的,特別是容易自負,所以戒備心是不可能時刻繃緊的,特別是在家裡。他們也許覺得姜媽媽不可能懂這些,時間一長了姜媽媽還是從他們零星的交談中總結出他們的研究和基因有關,具體是人還是動物就不甚了了,那時候基因這個詞在國內很前沿的,瞭解的人極少,況且姜鋒原本就是從事相關專業的,姜媽媽依然沒太在意。
在研究開展了兩年以後,又開始做了大量的動物實驗。當時我們在新疆的住宅是那種老式蘇聯風格的宿舍樓,每家都有柴火間,六七十年代很多柴火間內部都挖了地窖用來冬季儲菜,九十年代後才逐漸被廢棄。當時他們兩個改造了姜家的地窖,在裡面養了不少試驗動物,從那時開始,姜媽媽對他們的疑心才大了起來。
姜媽媽也沒費多大勁就從側面瞭解到他們兩個官方根本沒有合作專案,不但姜鋒撒謊,老實巴交的樓安國也撒謊,姜媽媽從那時起對他們做的事情開始特別留意,而姜鋒的戒心也隨之大增,根本不讓姜媽媽接觸到他的試驗。
姜媽媽因為姜鋒的態度,進一步開始懷疑他們做的事情未必合法。但是因為毫無頭緒又缺乏理由,這種懷疑並沒有轉化為什麼實際行動,反而主動守口如瓶免得引禍上門。
那個年代資訊封閉想象力有限,姜媽媽更多地以為他們是為名利不務正業瞎搞,另外也因為我父親性格嚴謹木訥,她覺得不至於玩得太出格。
姜鋒從內側加固了柴火間的門,外表看不出來,而地窖的入口他換成了鐵蓋,別說上面的鎖姜媽媽打不開,就是開啟了也沒力氣掀起那個蓋子。姜鋒的解釋是他試驗器材很值錢,必須防盜。
姜鋒他們的試驗前後也做了一年多,他們兩個經常一臉喜氣,看上去挺成功。他們會定期拍照記錄試驗,那時還沒有數碼相機,而且為了保密,他們自己沖印照片,這讓我母親抓住了機會。
姜媽媽攝影很拿手,姜鋒在用的相機就是姜媽媽送他的,姜鋒原本會攝影,會洗印黑白照片,但是彩色相片洗印技術還是姜媽媽教的。
姜鋒應該是每天拍五張照片,一個星期正好拍完一卷,他的相機從來都是放在地窖實驗室裡不帶回家,週日傍晚才會把膠捲帶回來,飯後沖洗出來,然後把洗出來的照片再鎖到地窖裡去。家裡的書房同時也是他的洗曬室,彩色膠捲沖洗需要恆溫,技術比黑白複雜多了。
姜媽媽事先準備了一卷同品牌的膠捲先在弱光下對著白牆拍照後再在弱光下曝光,等週日姜鋒回來吃晚飯時,很順利地把他的膠捲調包了。姜鋒沖洗出一卷模模糊糊的東西,以為自己不小心曝光了或者買了廢膠捲,只能自認倒黴。姜媽媽考慮得很周全,沒有在強光下完全曝光,因為姜鋒地窖裡拍照時不會接觸到強光,那會讓他起疑心。
飯後姜鋒進去衝曬,沒一會就出來了,姜媽媽忽略了一個細節,姜鋒用的是24張的膠捲,姜媽媽想當然地買了當時最常見的36張的,直接就穿幫了。姜鋒倒是也不以為意,反而邀姜媽媽一起沖印,一改之前是神神秘秘的作風。姜鋒說他的試驗是三個對照組,每天各一張照片,一星期下來用24張的正合適,沒想到不但省錢關鍵時刻還能防賊。
照片上拍的全是猴子,猴子籠上有號碼,看來真的一共三隻。姜媽媽很吃驚,她一直以為地窖裡養的是白老鼠,沒想到那麼侷促的空間養了三隻猴子。
照片也毫無特別,三隻猴子很安詳,也沒有想象中傷口一類的東西。姜媽媽難以理解他做的事情有什麼價值,姜鋒笑而不語,最終還是半開玩笑地說:“我要是願意,時時刻刻可以拿個拉斯克獎、諾貝爾獎什麼的。”
姜媽媽當然不會當真,不理解他耗費時間做這些的目的,姜鋒那天心情真的是不錯,沉吟了一會居然說:“我也就是想找個辦法造福於民。”
一個星期後他們處理了試驗動物,清空了地窖。
“他們是完成了試驗還是半途而廢?”我對他們的行為很不解。
“應該是完成了動物試驗,他們收拾得不留任何痕跡,從那以後兩個人就像沒事人一樣,甚至有些遊手好閒的味道。我母親當時已經非常反感他們的工作,現在看他們都結束了,倒也鬆了口氣,慢慢也就把這些事拋開了。”
“那時候我們的父母都三十多了,我父親比樓爸爸還要大三歲,這麼多年一直沒有孩子,大家早就開始著急。我母親至少去醫院檢查過三四次,也拉著我父親去體檢,身體都沒有問題,但就是無法懷孕。於是我父親建議做試管受孕,我母親那時已經過了最佳生育年齡,就同意了,而且為了保密,他們特地跑到烏魯木齊去做的手術。”
“恐怕不僅僅為了保密,我們那小地方是做不了這種手術的,我二姨就在醫院,那醫院連三甲都評不上。”
姜荷點點頭,繼續說:“後來的情況你也差不多都瞭解的,我們的父母差不多時間懷孕了。然後我們出生,接下去的幾年都很平常,父親們依舊上班下班,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直到我父親轉業要離開的那個晚上。也許是因為要分別了,兩個母親在一起說了一些懷舊的話,自然而然就說到當年要孩子的艱辛,樓媽媽不經意地說了一句,當年做試管真的是非常疼。我媽那一刻才知道你也是試管受孕的,但她裝作沒聽到。”
我一聽就炸了:“你說什麼?我也是試管受孕的?我怎麼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