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良久,才回過身來,重新歸座開口問道:“你可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江望辰不明白雨中過這一問何意,但他是知道答案的:“這一句說的是清晨的蜉蝣不懂什麼是晦朔,蟪蛄同樣不會明白什麼是春秋。”
雨中過接著問道:“那你知道這兩句話的寓意嗎?”
江望辰恭敬回道:“意指生命短暫,我們總要錯過許多美好的事物和風景。”
“是啊!江河久遠,星宇永恆,人生與之相比,諸如須臾。潮起潮落,雲捲雲舒,你人生剛過結冠,已閱歷其他人一生或許都不曾有的悲歡離合,既是你的不幸,亦是你的幸運,古來常說,春花秋月是為良辰美景,卻不知,若不是見過花謝花落,月缺月盈,哪能會有此番讚歎……只有見過人生的花謝花落,才能領悟寧靜安然的美好,屆時再歸園田居,燒茶品茗,方可真正懂得茶香難得。”
江望辰聽完,驚歎不已,抱站立拳敬酒道:“雨前輩一席教誨,勝讀萬卷書啊……晚輩有幸聆聽,感激不盡。”
雨中過放聲大笑,忽得再問道:“那你覺得蜉蝣、蟪蛄過得快樂嗎?”
江望辰直立身軀,不由一僵,又坐回位置,思考一番後,還是無奈搖頭道:“願聽先生解惑……”
雨中過,顛了顛酒罈笑道:“這沒有美酒豪飲,說得不盡興啊!”
江望辰也是憨笑一聲,吼道:“小六,快,為先生再來兩壇最好的桂花酒。”
“江賢弟當真爽快。”雨中過接著道:“以蟪蛄為例,一隻蟪蛄百分之九十五的生命是要在黑暗的泥土中度過的,它快樂嗎?”
江望辰皺眉搖頭。
“蟬卵一經孵化,幼蟲便鑽入鬆軟的泥土之中,而後要不斷尋找合適的樹根,以吸吮汁液,在泥下要經過四次蛻皮,每一次蛻皮都帶來巨大的苦痛和風險,它快樂嗎?”
不等江望辰回答,雨中過接著道:“再到羽化時,蟬身一定要垂直於樹幹,如果受到干擾,翅膀無法展開也可能導致這隻蟬終身殘廢等,而羽化過程,需將乾癟的翅膀盡力舒展開來,再由胸部的巨大壓力,將體內分泌的液體注入其中,使其變硬,腹部也伸展開來,整個過程持續一個小時。它快樂嗎?”
江望辰喝下一口酒,心中滋味萬分複雜,從來不知原來一隻蟪蛄的生命是如此坎坷。
雨中過又暢飲解渴,先前壓抑的神色,隨著笑意鬆動,道:“但我覺得它是快樂的,蟪蛄的生命之中大部分的時間皆在泥土下的漆黑渡過,使它避開了許多天敵威脅,而存活下來,活下來,便是它的快樂的,經過每一次的蛻皮,翅芽才能長大,也為它將來的羽化積蓄更多的力量,變得強大,便是快樂的,而羽化之後,它可以飛向更遠的天空,求偶,產卵,完成生命的迴圈,它難道不快樂嗎?朝菌不知晦朔,那麼晦朔之於朝菌即是永恆,蟪蛄不知春秋。那麼春秋之於蟪蛄即是不朽。”
江望辰傾耳聆聽,雨中過一字一句,形象生動,且寓意深刻,令他回味許久,心中一層霧障,也隨著自己的參透,而漸漸散開,當下站立而起,作揖深拜:“先生真是大智慧之人,今日不僅能聽得先生雨中高歌,更有幸能得到先生點撥,真是三生之幸啊。”
“你這兩壇酒的學費都交了,我能不說學些什麼……”雨中過哈哈大笑:“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今日謝謝江賢弟的款待了!”
“是我謝過先生才是。”江望辰道:“這雨還沒有停,先生就要走?”
雨中過披上蓑衣,已經站至簷下:“今日名喚‘雨中過’,那自然要在雨停之前與你道別咯……”
江望辰笑道:“先生好興致,不知先生家住何處?他日若有空,我一定帶上最好的桂花酒,親自上門拜訪。”
雨中過回過頭來,看向江望辰,笑道:“若是你能回答出我下一個問題,那我便告訴。”
“請先生賜題。”江望辰抱拳恭候。
“若蟪蛄知道自己的生命,不過只是春秋之間,那它還會快樂嗎?”雨中過說完,便向雨中走去。
江望辰心中一顫,不由被此問鎮住,怔怔出神著思考,此番受教之後,江望辰心中開悟,不由片刻見他愁緒全無,神色平淡,又忽得急匆匆衝到雨中巷道,大聲呼喊:“先生,我心中已有答案了……”
巷道之中哪還有人,只剩這一場春雨依舊淅淅瀝瀝下著,看來今日是不肯罷休咯。江望辰獨自站在雨中,任憑雨水打溼自己臉頰,片刻之後,雙目透過空濛遠眺,嘴角笑意勾起的弧度,像是彩虹,他不急不緩,如同閒雲野鶴一般,悠哉悠哉地走回客棧。
雨勢不減,炎城凌府附近的牆角處,有兩人站於雨中,其中一人身披蓑衣,竟是先前在風塵客棧與江望辰高談闊論的雨中過,另一人則身著牙黃色儒袍,一圈暗黑色的氣罩,將其包裹,也將雨水隔絕在外。他負手而立雖看不清他的臉龐,但他筆直的身軀,亦讓人覺得偉岸可靠,而他正背對著雨中過,想來此人身份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