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三分沉,客棧只剩下零星幾人。劉百通這一夜的東玄江湖,到此也該平息了。
江望辰見他與客棧聽眾道別,便也默默地亦步亦在其身後,待劉百通走出客棧,在無人的轉角小巷處,便將他攔下,道:“劉大哥,請留步……”
劉百通記得江望辰,微笑道:“這不是客棧裡的小兄弟,有什麼事嗎?”
“劉大哥,我想問你剛才所講邊城之事可都是屬實?那何聰真的是由百顏蜥所化?”
劉百通不由皺眉,道:“我劉百通在這炎城雖不是什麼響噹噹的權貴的人物,但自我素養和信譽也是名聲在外的,絕非口是那種說無憑的讒言小人。況且軍事要聞豈可口中隨便玩笑,那日曹離將這假何聰一刀擊殺,何聰一死,那屍體還原成百顏蜥模樣,這可是在場許多官兵都親眼所見的事。”
“那你是怎麼知道這些訊息的。”江望辰不理會他的小題大做,接著問道。
劉百通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江望辰,不爽道:“我劉百通自然有自己的渠道,這位小兄弟打聽這個做什麼。”
“劉大哥你誤會了,我只是想了解一下邊城如今的形勢,因為我有一個朋友是邊城魔御軍。小弟甚是擔心他的安危,便開口多詢問幾句。那妖族入侵之後,邊城死傷情況如何。”
“這位小兄弟可能有所不知,凡是向我劉百通打聽訊息的,我一般都會收些資訊費的,你也知道,我搜集情報也是不容易的……”劉百通說著,見江望辰正要從錢袋中掏錢時卻連忙擺手阻止道:“但凡是都有例外,小兄弟的朋友即是邊城魔御軍,我劉百通再怎麼不通情達理,也曉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江望辰見劉百通如此爽快,便又將錢袋扣回腰帶:“拿就多謝劉大哥了。”
“但劉大哥我在客棧之中講了一整宿,已經是口乾舌燥,若是有些銀兩買些茶水就好啦……”劉百通話鋒如同山路婉轉,臉上一副大義凜然的神情,再看他微微抬起的手上,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快速地摩擦著,那寓意在明顯不過了。
“呃……這奴嘴,真是固守錢財的狗樣……”江望辰不由腹誹一句髒話,又重新從錢袋出掏出些碎銀。
劉百通收下銀兩,咧嘴一笑,道:“這魔御軍的傷亡,不得不說,那是十分地慘重,據我邊城的魔御軍朋友說道,那一日妖族入侵邊城時,先是在東獨山中集結,正值在邊城城門之上逡巡的他,遠遠望見東獨山中,有塵煙四起如千軍萬馬踏過,有奔騰之聲如驚濤駭浪拍岸,再定睛細看……山林之中密密麻麻的全是妖獸,當場把他嚇得膽寒欲裂啊!而且邊城還有一個百顏蜥坐鎮邊城統領,只剩下新兵的邊城能夠勉強撐住,已經是了不得了,至於傷亡,那就別說了,能存活下來一二,就已經算是不錯了。”
劉百通說著,也是長吁短嘆,感慨萬千:“都是年輕的好二郎啊……”
江望辰聽得這結果,不由怔怔出神,心中悔恨萬分,若是當日被通緝,即便被抓,也要將這真相說出來就好了,或許事態就不會如此不受控制的發展了。又想起那一日埋伏在城邊那幾個挑夫,原來根本就不是為了要逮捕自己,而是要阻止自己進城被捕,此刻越想,才越明白原來曹離早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好了。
想到曹離,江望辰繼續追問道:“那曹離現在的情況如何?”
劉百通回道:“你知道,我這人是很有原則的……”
江望辰未等他說完,便又放了一個碎銀在他剛剛邊說邊撐開的手掌心之上了。
“既然江兄這麼爽快,那劉百通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劉百通掂了掂手中的碎銀,有點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道:“你知道的,打仗和守城是一樣的,不可一日無主,曹離揭穿了那個百顏蜥的陰謀,又帶領邊城軍士將妖族擊退,自然在軍中聲望最高,深得擁戴,而他原本就是邊城精英隊的副隊長,如今何統領犧牲,刑隊長下落不明,這邊城那自然就暫有曹離接管統率,而這一次他又立下如此大功,這‘曹統領’三個字,只待函文一下,便可坐實。”
劉百通有理有據講完,轉而看向江望辰,他有一個癖好,就是在闡述對方想要打聽的訊息之後,認真地欣賞對方神情所呈現的喜怒哀樂,他便可以像一個至高者一樣看遍人間的悲歡離合。但善於察言觀色的他這一次卻看不懂江望辰面無表情中的那一雙眼眸,宛如凝重的夜色,只有幾朵零落星光。甚至在和自己道別時,說的那一句“劉大哥,我覺得你如果去做個說書人,一定會更加出彩。”都是平淡如水。但這又有什麼關係的,只要對方出手足夠闊綽,那便是最好的回報,至於態度如何……管他呢,反正又不能換酒喝。
街道荒廢的角落,漆黑而寂靜,目所能及無不是黑暗,江望辰獨立很久,思緒繁重,就算三千煩惱絲已被頭帶挽起,可依舊飄揚在每一片所能及的思緒,他深知自己所揹負使命,可這使命太過沉重,他未豐滿的羽翼支撐得很疲憊,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更清楚自己想要做的是什麼,但他已經沒有選擇。
夜風輕輕揉揉地吹著,摩挲而過這張男子臉龐,是正如客棧中那女子所說的少年老成,那是別無選擇的成長。
成長?成長終究還是不錯的,就算它往往也伴隨著失去,但這樣成熟的自己,才會更好地守護心中所珍惜的美好。至少如今的江望辰已經學會了,不是嗎……
一陣淡雅的清香隨著陣陣夜風在街巷中緩緩飄散,落在無人的昏暗角落,落在夜幕下慢慢凝結的霜露,也落在江望辰腦海中的某一處思緒。那一抹紫衣輕衫,在黑夜的風中依舊那麼清麗,那一雙眸光溫柔傾盡。花幽幽便是這樣靜靜地站在江望辰的身旁,他若不願開口,她也不必多問,自然就這樣無言無語地陪伴,這是彷彿約定好的,渾然天成的默契。
怕再多有一聲也是聒噪,怕再有一個動作也是驚擾。所以,風也停了,霜也散了,思緒也從繁華到虛無中,悄然止息了。
只有江望辰悄然微笑道:“你來了。”
花幽幽的微笑同樣清淺,安靜回道:“我看你出來許久未歸,便就也來尋你了。”
“走吧,夜風生冷,先回客棧再說……”
花幽幽緊跟江望辰身後,在看眼前這道背影,彷彿又變得更加直挺,不慌不忙地在黑夜中穿過。
花幽幽問道:“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準備回邊城一趟。”江望辰說完,又忽然駐足,轉身看向花幽幽,神情嚴肅而專注:“花幽幽,要不我們還是分開吧,接下來的路,我自己都沒有把握,更不敢拖累於你。”
“江望辰!我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什麼都好!我可能沒有想你象中的那麼強大,但我可以勇敢地順其自然。”花幽幽避開江望辰的目光,她怕一旦對視上江望辰真摯的目光,她就願意什麼都只聽他的,她換作常有的嬉鬧方式,捱到江望辰身邊,笑眯眯地道:“再說,你不是答應我,要一直陪著我的嘛。”
江望辰一個趔趄,雙腿竟有些發軟。重新站穩之後,對著八面玲瓏的花幽幽,第一次不選擇妥協,道:“這一次邊城之行,無論如何先聽我的。我看曹離如此佈局,有心要還我清白,也不會傷害於我,但是他若見到你,我無法預知他會做成如何舉動。”
花幽幽見江望辰如此執拗,也深知他心中顧慮,只能讓步道:“那你保證一個人不衝動行事,萬事都不可勉強,答應我要完好無缺的回來。”
這個時候,花幽幽才敢看著江望辰的目光,四目相對,飽含著真切的期望和感動。
江望辰點著頭,微笑著給了承諾:“放心!你就準備大酒大肉等我回來吧!”
“我想趁你去邊城之際,將靈筍獸們送回妖域。”花幽幽又眉飛色舞道:“這樣吧,要是誰先回炎城,誰便在這客棧中為令一人準備美酒佳餚,你看如何?”
江望辰燦爛大笑,道:“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