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辰闔門退出,沿著走廊踱步走下了樓梯,便是客棧後院的庭園,庭園幽靜,庭園北牆種植各種繁花,奼紫嫣紅,而庭園南面則是一片人工開鑿的池塘,池中月影輝映,蓮藕尖角隨風婀娜,一條青石板路自西向東貫穿而過,覆蓋在如茵綠草之上。江望辰剛要踩過青石,就被一聲似水如歌的聲音喊住:“莫季哥,這麼晚還沒有睡啊!”
江望辰循聲望去,月光下,在水榭樓臺處站著一名綽約女子,衣袂隨著夜風飄忽,青絲如柳絮飄飄,其風姿同月色一般撩人。
粘著夜霧的石板路,江望辰快步踩過,停在樓臺外,道:“是落妤啊!這麼晚還在,怎麼……你們也下榻了客棧?”
“嗯,莫季哥這麼晚還沒有睡……”
“是啊,這不剛把你幽幽姐安置好,你怎麼也還沒有睡呢?”
落妤仰望蒼穹,道:“今晚月色極美,便想多看幾眼。此處視野開闊,整片星海夜幕都能收在眼裡,便在此忘返。”
落妤又抿嘴一笑,對著江望辰道:“可惜長夜漫漫,無人相伴,再美的月色,若只是獨賞,也少了分人世美滿。”
夜風不安地騷動著,先是舞弄萬花,引來群芳陣陣暗香,再掠過水麵,驚得漣漪將如盤月影盪漾失真,又意猶未盡吹過樓臺上的那位女子,試圖去描繪那女子旖旎模樣,可它忘了自己只是一陣微涼的醇風,而不是那畫中的一筆丹青,怎能躍然勾勒她的模樣。
江望辰看著那一道淺淺的月華,落在眼前那女子酒意微醺的臉蛋,像一抹淡妝,藍裳素雅。他竟忍不住駐足,又登上樓臺,與落妤並肩賞月。
落妤晶亮動人的眼眸看著江望辰,開口問道:“莫季哥,你和幽幽姐是假扮的夫妻吧!”
江望辰爽然一笑,心中忽得釋然,道:“你們都看出來了啊!”
落妤掩面噗呲一笑:“是我哥與我說的,他說哪有夫君對自己的妻子酒量毫無瞭解。”
江望辰尷尬地笑著,不知該如何回話。
“不過我哥說,雖然你們二人不是夫妻,但是感情卻是極為親密的,幽幽姐是因為有你在,她才敢放心醉得,看得出,她對你極為信任。”落妤接著道:“那莫季哥,你們二人是什麼關係。”
“我們是什麼關係?”江望辰設問自己:“我也說不清,本來我不該與她走得如此親近的,可如今處境,有她在身邊,我才不覺惶恐,心中得安。若要說點關係,應該算是生死之交吧……”
說到此處,江望辰不禁想起第一次見到花幽幽時,花幽幽就已經是如此無理任性,又不自矜,不過到了現在,他也慢慢習慣了。
江望辰無意地一笑,落妤看在眼裡,道:“這麼美的月色下,莫季哥你在想什麼,讓你愜意甜蜜呢!”
“沒有啦,只是想起第一次見到花幽幽時,她就是這麼大大咧咧,還有點囂張跋扈的樣子,誰都不放在眼裡。”
“幽幽姐是與眾不同。她的美貌和自信,她的隨性和灑脫,同為女子的我,都心甘情願被其折服。”
“落妤妹妹真是嚴重了,女孩子家,就應該像你這樣矜持內斂,端莊優雅。”
落妤莞爾一笑,不再說話,抬頭看向那懸於天幕之上的那一輪圓月,皎如飛鏡,映照得庭園如覆上了一層銀霜,庭園空曠,樓臺寂寥,冷月無聲,人亦無言,大多時候一個人獨處要遠比兩個人陪伴要更為簡單,就好比這沉默。而沉默之下,絕不是不願開口,只是內心某種情愫悄然滋生蔓延,就連自己都無法確定,又怎麼敢開口試探呢,是將它封在心裡慢慢化解,還是任其發芽直到開花,再向對方問個結果?誰管呢?
也不記得是誰先道一聲“寐善”,也不知誰先轉身離開,這一次邂逅,已然心事混沌,思緒蒼茫,就不要去在意這些細節,終究只不過是一場普普通通的遇見,然後離別。
日曬三竿,花幽幽推開花窗,一陣清風帶著暖暖的陽光吹入窗臺,多少年了她再也沒有醉過,也沒有這麼安心踏實地一覺睡到天明。回到屋中,茶几上有人預留了醒酒的茶水,茶水清涼,杯口凝露,那個貼心的人已經離開很久,只在杯子下壓著紙條,紙條上,兩行工整字跡,卻拖泥帶水地寫道:“我早上去拜訪一位故友,醒來自便,銀子我已經託於小六,那是我這五年的軍餉,你自取,省點花……還是夠的。”
花幽幽喝下一口涼水,看著停在窗臺的那一對花喜鵲嘰嘰喳喳地鬥嘴著,笑道:“這江望辰真是一無是處,笨的和木頭一樣,還又窮又小氣。”
涼水入喉,與心間那一股暖流交匯,都讓她對未來更加期待。
江望辰來到炎城鐵家,鐵家幾代制鐵,不僅享譽炎城,就是在整個東玄也有許多刀客劍士慕名而來。
江望辰向管家報了大哥邢豪的名字,果然未有幾時,便有一聲洪亮的笑聲先是傳來,而後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從正廳走出,此人正是獨掌鐵家的鐵一,鐵一乍看眼前那男子面目清秀,眉宇俊然,不是戎裝打扮,而是普通便服,再看身形挺拔健碩,但不卻似邢豪那麼強壯威武。
鐵一笑容散去,緊繃的臉上表情嚴肅,已然慍怒。江望辰見鐵一走來,不敢怠慢,趕緊上前問好:“鐵大哥,是我,小江,江望辰。”
鐵一一聽江望辰的名字,臉上的威嚴即刻退去,臉上又浮現出剛才的笑容,道:“望辰,你怎麼來炎城了,怎麼來之前也不通知一聲。還有這身打扮是怎麼回事,我都認不出你來了。”又看了看周圍,並沒有邢豪的身影,疑惑道:“怎麼就你一個人,邢豪呢!”
江望辰聽到“刑豪”二字,也好像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強忍悲痛,聲音顫抖道:“大哥,他,他出事了。”
鐵一一直看著江望辰悲傷落寞的神情,心中隱隱有了答案,再親耳聽到江望辰口中說出,心中震撼,久久未能平息,始終無法接收這一切。
見他巨大的手掌按在江望辰的肩膀上,雙手情不自禁地顫抖著,又問了一遍:“你是說邢豪出事了?”
江望辰不敢看著鐵一,也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難受。轉過臉去,點了點頭。心中又一陣落空:要是這個時候,花幽幽在身邊就好了,有她在,自己就肯定沒有閒暇在此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