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武人?”瑰流小心翼翼道。
“不入流的二品而已。”大髯刀客不耐煩道。
瑰流微愣,他壓根沒想到竟會是這麼個妄自菲薄的回答。一般的武人,誰不是神采自傲?更何況在這一小撮人群裡,武人還是鶴立雞群的存在。
瑰流忽然有些欽佩,如此謙虛不張揚的秉性,倒是像極了那些武學宗師。能在江湖揚名之人,絕大多數都內斂低調,只有那些不入品秩的宵小之輩才會整日裡囂張氣焰,仗著自己那點末流功夫,強取豪奪,欺辱婦女,還恬不知恥說自己混的是風流浩蕩的江湖。
瑰流看向身旁男人,笑道:“怎麼不試著去衝擊那三品境界或是更高。三品之後,就是所謂的入品秩,行走江湖也是響噹噹的人物了。說不定還會碰見仰慕英雄風采的美嬌娘,到時候她投懷送抱,那豈不是江山美人雙雙收下?”
大髯刀客冷冷一笑,“你以為破鏡和吃飯一樣簡單?我二十三歲入一品,之後遊歷江湖七年,在大大小小的生死廝殺中領悟二品契機,又花了五年世間破鏡,其後又花兩年時間打磨穩固境界。多少人都像我這樣止步二品,至死都沒有摸到三品境界的門檻,你倒是嘴皮子厲害,輕言幾句就出個三品武人,再講幾句就來個入秩武人。”
瑰流忽然眼神恍惚,這便是根骨和境遇所帶來的差距嗎?想當年自己十歲入二品,弱冠之年便已三品,算至今日又三年,三品境界早已打磨圓滿,只差一處破鏡契機。從小到大,自己在武道一路始終都是順風順水,沒經歷過捉襟見肘的生死廝殺,沒有日日夜夜的苦於煉身,只有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然後武道境界就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了。
瑰流忽然想到了那位冰山美人,自己的親妹妹,忽然心如刀絞。
如若是瑰清與這位大髯刀客想必,那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距,完全沒有可比性。
瑰清不是武人,和母后一樣所修的是氣術。若說武人講究天賦,僅是一小撮人,那氣士則更講究根骨,是一小撮人之中的極少數人。
每一名氣士,都要找尋與自己最為貼切的源流,並將其煉化為自身的本命物,方才可以開始修煉。世上有不同的源流,萬事萬物皆可成源流,所以也就使氣士所修之物極其駁雜多樣。
例如靖王朝昔年那臭名昭著的毒王,修煉瘴氣,極為難纏,無惡不作,最後被朝廷高手聯袂傾力擊殺。
再例如母后大人,便是修煉道家罡氣,成為首屈一指的天下大宗師,位列武評第四。
再比如天下第十之人,符籙王樺清,傳聞其符籙造詣遠超古人,境界和造化之高,亦是後人難以攀登的大山。
這世間有一種源流,最不好煉化,即便煉化為本命物,也極其不好修煉,稍有不慎,修煉者就會被其反噬,最後被侵蝕的無影無蹤,屍骨無存。
煞氣,世間修煉者少之又少,天下人將其當作邪術。從古至今,修煉煞氣者,無一人有好下場,全都落得個悲慘死法。
這些人,要麼就是被煞氣反噬,要麼就是被天下正派群起而攻之。幾百年前,山上仙家有一場浩浩蕩蕩的“整風運動”,尤其針對修煉煞氣之人。凡是修煉煞氣者,無需過問,全部殺除,以肅風氣。
瑰流皺了皺眉,但瑰清不一樣。
他清楚記得,那年自己七歲,在雪地裡和爹打雪仗,無意間隨處一瞥,就看見瑰清走在漫天大雪中,身旁籠罩一層薄薄煞氣,大雪打在她身上都憑空蒸發了。
那天,得知訊息的母后,匆匆忙忙從冀州趕回來,對瑰清查了又查,不僅沒有發現半點隱患之處,反倒是弄清楚一個驚天事實。
瑰清所修煞氣,是與生俱來的,並且作為伴隨瑰清的本命物,修煉起來不會有半點風險。
修煉煞氣,十歲踏足一境,十三歲躋身二境,十五歲直接跨越到三境巔峰,然後至今日,瑰清始終刻意壓制境界,不再破鏡。
她根本無須修煉,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都說九層之臺起於壘土,真的不敢相信,將一個境界打磨數年之久,底蘊會有多麼雄厚。如若有一天,瑰清破鏡了,憑她的天賦,是否會直接躋身中三境的最後一境,或是直接站在上三境的高高山峰上?成為那足以睥睨天下的高手?
瑰流忍著胸口的劇痛,緩緩站起了身。
即便至今,他的傷勢依然很重,尤其在城隍廟動用氣運後,甚至比自剮時還要糟糕,不僅是胸口有傷,全身都負滿內傷,就像一個漏風的茅屋,武人之氣每時每刻都在外流。
狐媚子那幾道火運庇護,哪怕手法玄妙,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而不能做到真正的雪中送炭。
這樣的傷勢所帶來的疼痛也絕非是尋常人能夠忍受的,那是一股噬骨齧心的疼痛,疼的讓人幾近癲狂,甚至想要尋死。
可他早已麻木。
痛莫大於心死。
無數歲月的朝夕相伴,無微不至的關愛和照顧,卻敵不過一場或是浮出水面的陰謀。
心死之人,便是活著的死人。
他早就死了,揮刀自剮的那一刻,舉目絕望的那一刻,天昏地暗的那一刻,白髮如雪的那一刻。
夜色濃重,苦雪悽迷,茫茫白雪鋪下遺忘的世界,是悲慟,是窒息,是絕望。
一個白髮年輕人,不在乎任何人的奇怪目光,就這麼僵直躺在雪地裡,看著漫天飛雪,面無表情。
他淚流滿面,
卻沒有聲音。
天地寂靜。
大苦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