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青妤像根繃緊弦的箭,一下竄了出去。茂司環緊跟其後。
推開門,只見病房裡一片狼藉,原本作為裝飾的花瓶碎在地上,插在裡面的幾朵小黃花混合著水和瓷片,安靜地躺在地上;配班老師正把病床上嚎啕大哭的妞妞抱在懷裡安慰;妞爸則和一個短髮女人對持著,男方眼中有火,女方眼中有淚。
餘青妤和茂司環默契地上前,一個牽著女人後退,一個搭著男人的肩膀往後扯。
“妞媽?”餘青妤試探著喊了面前的女人一聲。
短髮女人雙眼失神,流著兩行清淚,聽到餘青妤喊她,才眨了下眼看過來。
餘青妤也是第一次見妞妞媽媽,之前幼兒園的所有事務,包括親自同樂會都是隻有妞爸來參加。
妞媽穿得很樸素,藍色的衛衣洗得發白,短髮裡藏了好幾根白髮,眼角的皺眉看起來顯得比妞爸年長了好幾年。
餘青妤看了眼暴躁的妞爸,她勸著妞媽去外面談,順道也把茂司環帶了出去。
臨出門前她還聯絡了醫院的護工,讓他們收拾一下地上的狼藉。
“茂總,辛苦你了。接下來的事我可以處理,你過去陪爺爺吧,晚點我把夾克接過去。”餘青妤扶著妞媽的肩膀,小聲對茂司環說。
茂司環看了看病房中一拳砸向牆壁的暴躁男人,搖了搖頭:“爺爺那邊歡姐在,我陪你,晚點一起去接夾克。”
聽他這樣說,餘青妤便不再出言相勸。她把妞媽帶到走廊,在椅子上坐下,遞給妞媽一包手帕紙。
“我是小柑橘幼兒園的園長,餘青妤。”
妞媽低頭擦了擦眼淚:“你好,餘園長。我是妞妞的媽媽,姓劉。”
“劉女士,我方便問一下,你跟翟先生剛才在病房裡發生了什麼事嗎?”餘青妤問。
妞媽想起剛才的事,眼淚又止不住往外溢,花了些時間平靜心情,卻說起了聽起來並不相關的事情:“……我,我和他離婚,是因為家暴。”
餘青妤渾身一震,雙手不自覺地攥拳。家暴,又是家暴。
像是想起了讓她恐懼的事情,妞媽雙手發抖著:“我跟他結婚以後才發現他有很嚴重的暴力傾向。有一次只是做菜的時候不小心多放了些鹽,他把菜往我頭上扣。晚上睡覺會莫名其妙被他打醒,因為他說我打鼾吵醒了他……”
妞媽沉浸在回憶裡,情緒很不好,雙手緩緩抬起捂住耳朵,頭不自覺地小幅度抽動。
結合妞爸剛才對她出手的狠勁和毫不猶豫,餘青妤完全不懷疑妞媽的話,她攬緊妞媽的肩膀,聲音有力:“沒事的,沒事的,你們已經分開了,他不會再傷害到你。”
“對,對,已經分開了,沒人會再打我。”妞媽窩在餘青妤懷裡,像溺水的人一樣緊緊抓住餘青妤的衣袖,“你知道嗎?他每次打完我都會跪下,會抱著我哭,還會扇自己巴掌,說自己做錯了,可是下一次他還是會打我,然後又再道歉。”
妞媽盯著自己的鞋尖:“後來,後來我跟婆母提了這些事情,他們帶翟燿去看醫生,醫生說他有雙向情感障礙,需要進行治療,定期吃藥、去做心理輔導,還有家人的陪伴和關懷。”
“我很努力,很努力去陪伴他,支援他,偶爾發病的時候,我也安慰自己,他生病了,不要往心裡去。治療了一段時間,確實見效了,他發病時間少了也短了。而且那時候我正好懷孕,他對我百般體貼,簡直要把我捧在手心裡。每天給我做飯煮菜,還會因為我想吃德記雲吞,凌晨兩、三點開二十多公里的車去買。”妞媽臉上勾起了一絲笑,彷彿回味著這玻璃渣裡僅有的甜蜜,“妞妞出生以後,他很高興,非常疼她,親手給妞妞餵奶、換紙尿褲,每天晚上每隔兩個小時就起來看女兒,比我還勤快。那時候,我覺得我們是最幸福的一家三口。”
“可是這所有的幸福,都在妞妞第一次過敏的時候,徹底破滅了。”妞媽的笑容垮了,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開始流,雙手不斷在捶自己大腿,“我不知道為什麼妞妞會對奶粉過敏,明明那款奶粉已經喝了那麼多次,為什麼,為什麼?”
“都怪我,要不是我母乳不夠,妞妞就不用喝奶粉,不喝奶粉就不會過敏。她剛開始拉稀,我什麼都不知道,還以為是正常現象,直到她身上臉上都長滿了紅疹,我才慌忙帶她去醫院……是我,是我差點害死妞妞,是我啊!”妞媽情緒激動起來,頭靠在牆壁上,大力捶著胸口,哭喊著。
餘青妤蹙眉。她覺得妞媽的情緒也很不正常。
趕忙按住妞媽敲得自己砰砰響的雙手,餘青妤柔聲安慰道:“不是你,不是你的錯。你們都很愛妞妞,大家都是第一次當爸媽,沒經驗很正常。你看,妞妞現在多活潑可愛呀。”
妞媽任由臉上的眼淚鼻涕直流,她看著餘青妤問:“真的?不是我的錯?”
“嗯,不是你的錯。”餘青妤點頭肯定。她明白曾經不斷被否定、責備的妞媽,現在最需要的是被肯定。
果不其然,這一句肯定就像一根戳破泡沫的針,瞬間將妞媽心底埋藏多年的自責和內疚一一戳破。
將近五年了,她第一次覺得心裡的包袱被提走,終是忍不住,抱著餘青妤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