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痛極了,原來他得到露布捷報是多麼開心,黨羌殄滅,西蕃被趕走,淮西也蕩然無存,本以為世道會恢復正統,可他錯了,韋皋、杜佑、高嶽這三個巨頭開始各行其是,還有一大批小型方鎮跟著其後搖旗吶喊,逼迫朕要封禪,還要封建。
可皇帝現在幾乎沒有援手,幾個還能打的神策軍鎮遠在西陲,且上次的“裴延齡逆反事件”後,西北營田水運諸事歸陸贄所判,關中、代北營田水運則歸杜黃裳所判,韓洄、鄭絪則管人事、選拔。同樣在那次事件裡,賄賂李齊運企圖出任鳳翔、興元的一群神威、神策軍將全被杖殺,這對皇帝的“信用”造成很大影響——現在京師內文武兩面都知道,皇帝說話不好使,皇帝也保不住人,沒人願意揹負債務,再求皇帝的中官、近臣運作官職。
畢竟中官是皇權的附屬物,皇權萎縮了,中官的氣焰也就低迷了。
現在是宰相掌握的三司,在給神威、神策軍發軍餉。
結果以監軍使、內諸司使為代表的中官集團怨恨很大,而禁軍裡的將領們對這群閹人的臉色也不好看起來,畢竟不從你這裡拿錢的話,有誰會喜歡專案監理角色?
所以朝堂內甚至有呼聲,廢除中尉制和各鎮監軍院,回覆御史臺外出監軍的傳統。
“打安南功成,全成就了高嶽、杜佑......他們就多得一份,朕的血肉就被他們撕咬下一份。”皇帝如是想著,而這兩年新晉進士的去向,給他的打擊更是嚴重。
按照鄭絪的敘述,這兩年共取進士三百二十五人,規模是先前的好幾倍,然而中央沒能力授予官職,便叫其中絕大部分回家守選,可這群人那裡會自甘寂寞?部分被杜黃裳、陸贄徵辟,為西北和朔方的營田、鹽榷服務,大部分直接流散去各地幕府謀職,又以韋皋和高嶽一東一西,最為得菁華:高嶽吞併了揚子留後院、壽廬巡院,還準備設新的巡院管理海貿,大有將巡院轉為淮南節度使經濟管理部門的勢頭,而朝廷三司開始變為單純的審計部門,去高嶽的巡院為官,有品秩,給的待遇還優厚,大家趨之若鶩,甚至於有人揚言:“得禮部進士、天子門生,不過是去淮選、蜀選的添頭。”
人們為了能去淮揚巡院,只能先來京師考個進士再說。
最後皇帝敕授為官的進士,還不到十分之一。
皇帝的痛,有一位宰相看在眼中,憤恨在心底。
“莫要讓高三入朝參覲,不然我必袖利刃,刺死這獠奴!”歸第後,門下侍郎鄭絪憤憤不平。
旁側織補的碧笙波瀾不驚,對鄭絪說:“刺死高三,也莫忘把我姊夫一道刺死。”
她口中的姊夫,就是劍南節度使韋皋。
說到這,鄭絪就只能生悶氣,不言語。
碧笙嘆口氣,“夫君,天下大勢在此了,連我這個女流之輩都看出來。”
“女流之輩只能迎合,丈夫當為中流砥柱,絕不屈從!”
碧笙偷笑起來,說高嶽來和你談道理了,他從揚州給你寫了封信。
這時候,鄭絪看到妻子從書櫃裡拿出信來。
高嶽的想法、規劃,還有對天下走向的目標,詳詳細細,原原本本地都寫在信上,並對鄭絪坦誠:這方案自己覺得是最優的,他連韋皋、杜佑等都沒有告訴,正好你先前來私信痛罵我,我就藉機向你傾訴我真實的想法,一切全在回信裡,文明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我都會按照自己的目標,推動天下的車輪隆隆向前,透過這信我是來尋求志同道合的友人,對你,對陸九,對杜遵素、韓幼深皆是如此,還盼回覆為至。
月色下,桂樹的香氣瀰漫在庭院裡,鄭絪揹著手捏住長達高嶽數千言的信件,來回長踱著,“最優解,最優解......”
次日,中書門下宰相會食時,鄭絪遲遲疑疑,心思不定地吃了幾口菜後,就把食箸擱在青灰色陶瓷的小盅上,然後就出神,好像在猶豫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