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樓店小二雙手捧著臉,全身無力坐到了地上,朝著少年道,“這可真是愁死我啦……”
今個兒是六月十五,曲白南街前念安這會兒就坐在店小二的對面,正捧著一封稍稍泛黃的信紙、邊看邊向對面的店小二解釋。
“你娘說你爹兩月前病倒了,家裡經濟斷了來源,你幼弟又嗷嗷待哺,家裡再這麼爛下去可不是個辦法啊。”
“他們還說知道你在曲白落下腳也不容易,實在沒了法子才寫信讓你回去幫著守一陣子的。”
念安邊說還邊低頭動著鼻翼嗅了嗅信紙上淡淡的墨香。
這字型看起來工整而匠氣味兒十足,想來應該是出自哪位教書先生之手吧。
小二拔下根頭髮來,在手裡搓了又搓,“念安,有時候我還真是羨慕你啊,自己一人,無拘無束。”
那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店小二說到這裡又在臉上擠出一個苦笑,“我娘都這般求我了,爹又重病、小弟也還年幼,我不回去趟豈不是成個千夫所指的壞胚了。只是可惜跪著求來的居士樓差事哦,下次回曲白來不知要到什麼年月了。”
念安從沒聽人說過羨慕他,臉上紅的有些尷尬,見對面人情緒低落的厲害,便想出言安慰。可話到了嘴邊,他終究還是怕自己嘴笨,只得換了個話題問過去。
“對了,你家鄉射洪縣靜安村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啊?”念安好奇得伸出手指落在信上落款的位置。“
“一個二三十戶的土村子,大家靠養些雞鴨之類的家禽到旁邊射洪縣去賣掉換口飯吃。我們那村子小的可憐,與曲白這樣熱鬧的大城市自然是沒法比的。”
小二說著還站起身子,用手比劃了一番,“整個村子還沒咱居士樓外的主街大呢,無趣的很。”
念安點點頭,卻不知這話該怎麼接過去了。
那小二把雙手抱在一起說道:“本來想著以後有機會在這邊爭取也能混成個有排面的人物,哪天再去西北第一雄城太原,甚至名滿天下的京都、走一走、看一看。”
“這下看來全都泡湯嘍……泡湯嘍……”
念安學著秋秋安慰自己的樣子小心靠過去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
“哎,念安……以後我和你就是一個臺階上的人了。”小二說著無奈得吐了口氣。
少年撓撓脖子,難得的說了句聰明話“還是要高一些的。”
店小二回過頭,哭喪著臉,在太陽底下用盡全身力氣笑了下。
“祝我早歸吧……”
六月十五下午,天色不算太好,看那樣子云層裡又已經隱隱吞下了一場夏雨。
念安從城外回來後,照例跑到青羊山這邊來了。道長今天難得有了生意,那歪脖子樹下竟然排了一撮人,正等著道長問卦呢。
念安也不去打擾,找到藏在道觀角落裡自己順手的“清霜寶劍”,拿著懷裡的銅錢和白線跑到山坡靠後一棵槐花樹前練了起來。
大抵是嫌少年拿劍的姿勢有問題,道人這幾日兇了他一次。所以現在少年每次背身而站時,其實內心是有些緊張的,右手的汗把“清霜劍”的底部全給浸溼透了。
用餘生的話說,念安這劍握得沒一點風骨。道人隨意用拇指和食指黏在一起朝念安手裡的清霜劍一彈,那木棍便頭也不回得飛出十幾丈遠。
所以少年這幾日除了練著刺銅錢外又多了個訓練內容,那便是扎著步學習如何先把劍在手裡給拿穩嘍。
依著道長的示範,念安這會兒身體自然直立,右掌持劍,掌指向上,雙臂撐圓,眼睛則平著目視前方。
這動作看著要領不多,真要做起來,少年要不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得牙關顫顫、全身發酸了。
雖然是苦了點,可還確實是有效的。少年偶爾甚至隱隱感覺這木棍拿在手裡已經沒了那股燥勁兒,像是黏在了手上一般。
……
……
“轟隆”天上炸起一陣悶雷,少年今日又已經握得手臂如鉛垂般沉重,發上的汗水滑進眼裡、辣乎乎得刺著疼。
歪脖子樹下算卦的人已經走了七七八八,只剩個手上帶著奶白鐲子的年輕姑娘還紅著臉在道人面前支支吾吾小聲說著話。
從念安這個角度看上去,餘道長自然是極有氣勢的,抬頭驕傲得平視遠方,雙手後背,那隻桃花木劍夾在兩手中央斜斜朝諸天指去。
好一個俊朗道人啊!
可要是把藏在半封閉木案後的兩隻腳丫子都穿上鞋就更好了,光著腳終歸還是不雅緻的。
道人伸手在姑娘皓腕上點了點,探過身子伏在人家耳邊說了句話,那姑娘也不知怎得,耳根瞬間就紅了大半,同手同腳的一溜煙跑開了。
……
“萬般不可言啊”餘生待小娘子走後,搖頭晃腦得往道觀方向踱去。